自從今上臥病,兮君就沒有在帝寢見到過霍光,聽天子左右近臣的言語,大將軍已經很久未來見少帝了……
因此,上食時,忽然聽到侍中在殿下呼傳:“大司馬大將軍見上。”
正舉著箸的皇后,手上一顫,差一點就摔了牙箸。
下意識地,兮君看了劉弗陵一眼,隨即便垂下眼,心中暗暗嘆息——劉弗陵臉上的憤恨已經是毫不遮掩了……
放下光滑的牙箸,兮君默默地退後,打算退到東廂稍避,然而,剛退了兩步,就聽到劉弗陵咬著牙喚她:“頎君。”
語氣尚算平淡,但是,從牙縫間擠出的聲音卻讓年少的皇后與殿中侍奉的所有人為之竦然。
兮君定了定神,低頭斂衽,一派恭順地應了一聲:“妾謹聆上命。”
劉弗陵冷笑,卻沒有與兮君計較,抬手虛點了一下自己的左側:“坐!”
兮君一怔,剛要說什麼,就被劉弗陵不耐煩地打斷:“中宮與大將軍常見,何必避之?”
兮君的臉色陡然一沉,心中也有些惱了。
劉弗陵一直盯著自己的皇后,如何看不出兮君的惱意,雖然她極力壓抑著,但是,終究沒有太在意此時此地的情勢,因此,還是流露了幾分出來。
看著兮眼眉目間的惱意,劉弗陵莫名地覺得自己心裡舒坦一些了。
“坐。”少年天子再次開口,語氣緩和了許多。
兮君只覺得莫名其妙,殿上諸人更是驚詫萬分——這位少帝又動什麼心思了嗎?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工夫卻思索這些事了。
——霍光入殿了。
“皇帝為大將軍起。”
“謹謝行禮”
看到外孫也在座,霍光並沒有在意,聽著謁者贊稱,與帝后相見,等帝后坐下了,他才坐到宦者剛搬來的獨榻上。
劉弗陵垂著眼,壓根不看霍光,也沒有開口詢問的打算。
霍光仍舊是一派恭謹的模樣,與以往沒有絲毫區別,自然也不會開口。
兮君更不可能開口。
——無論平時如何,這種君臣相見的場合,她根本不應該在場。
——毋以婦人與國事。
《春秋穀梁傳》的說辭,未必所有都被認同,但是,有一些卻是經常被人拿來說道的。
這一點,兮君早已被傅母告誡過了。
再者,兮君也不想摻和進這對君臣之間的事情。
帝寢之中一片沉默。
坐在席上的三人都沒有任何表示,左右侍御卻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但是,他們更沒有立場說話。
最後,還是劉弗陵開口。
“大將軍見朕,是否奏事?”少帝的聲音透著明顯的漫不經心,似乎想盡快將霍光打發走。
霍光稽首答道:“臣所奏者二。一為匈奴。匈奴降者具言,因烏桓發先單于冢墓,匈奴欲擊烏桓,臣與知兵者議,欲遣將往遼東。二為西域,中郎、平樂監介子前使大宛,具言西域情狀,再請為使,臣以為可。”
霍光的語氣很平靜,一派地理所當然,但是,殿上所有人都為之驚訝萬分,包括兮君,也包括劉弗陵。
當然,大漢天子已經不僅僅是驚訝了。
劉弗陵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漆幾,隨即卻是半晌無語。
霍光不為所動地端坐著,低著頭,卻挺直了腰。這種姿態看在劉弗陵眼中,完全是充滿了對他的蔑視。
“大將軍!”劉弗陵終究是咽不下心中的不忿。
霍光恭敬地低頭:“臣在。”
“君為奏事?”劉弗陵冷冷地質問。
霍光眼都不眨:“正是。”
兮君抿了抿唇,壓下心頭湧上的笑意。
“將軍已決,何必奏朕!”劉弗陵憤恨地質問。
霍光抬起頭,看著劉弗陵,眼中全是驚詫,隨即便再次低下頭,十分認真地道:“臣奏上,何謂決之?”
劉弗陵氣結,抬手指著霍光,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無賴!
——當一個手握大權的人跟你耍起無賴時,你能怎麼辦?
——除了氣得發抖,你根本毫無辦法!
霍光現在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是,殿上殿下這麼多人聽著,誰能說什麼呢?
——連劉弗陵自己都說不出話了!
兮君垂著眼,心中暗暗思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