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燕相所言——百姓皆知之。
璽書既下,燕王與漢臣合謀大逆之事便算是天下皆知了。
——編戶齊民是不是都知道,不好說,不過,官吏高爵之家是肯定都知道了。
劉姓宗室謀反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情。孝景皇帝時有八國之亂,孝武皇帝時有淮南、衡山案。都是牽連甚廣,血流成河的結果。
——大逆毋道本就是族誅的大罪。
在淮南王、衡山王謀反案之前,諸侯王之間也要按律相坐的。
——元狩元年,淮南王謀反案發,下公卿治,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傑數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衡山王劉賜,淮南王弟也,按律亦當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孝武皇帝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不當相坐。與諸侯王列侯會肄丞相諸侯議。”
但是,此例說是相坐,而不是涉案。
——何謂涉案?
燕王是先帝長子,又受封大國,再加上其無論是品性,還是才華,都十分出色,在衛太子自殺之後,中外上下都認為儲君非其莫屬,因此,先帝在世時,就有不少宗室刻意與之交好。
劉弗陵的即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遺詔所命輔臣也是極令人意外的,燕王對璽書、少帝的質疑,大多數的宗室諸侯都是贊同的。
這種情況下,哪一個人敢說,自己與燕王的交往中一定沒有疏失?
——寥寥數語,說不定就是大逆之語……
——更不必說,自己與旁人的交往中的隻言片語,一旦對方出首,就可能百口莫辯。
——最重要的是,謀反、大逆……這種罪……從來都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至少,各地官吏是絕對不敢放過一點嫌疑的。
隨著璽書從長安發到各郡國,一時之間,宗室之中,人心惶然。
——沒有人關心上官家的下場,所有人關心的只是朝廷對長公主、燕王的處置。
……不!
——長公主家已經不必多說了,剩下的只是燕王。
劉旦卻已經不願考慮這些了。
那日,命自己的相退下之後,當晚,他便在自己的萬載宮置酒,他的王后與諸夫人、姬妾,燕國上下群臣,以及那些賓客……能請的全請了。
陳年佳釀、珍饈美食、女樂歌舞……
劉旦素來是好客的,如此盛大的酒宴並不稀奇,但是,這個時候,舉行如此盛大的酒宴……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絕望的氣息在瀰漫……而且……越來越濃……
以往,酒宴是越往後進行,氣氛越熱烈,這一次,大殿之上,氣氛卻是越來越肅穆……
劉旦自己就是頭也不抬地用食、喝酒,其它人自然都失去了交談、對飲的興趣,與他一樣,低著頭,專注地用食,一杯接著一杯地灌酒。
見劉旦不多一會兒,便飲盡一壺酒,燕王后有些擔憂了。
雖然她也明白眼下的狀況,但是,無論如何,朝廷的處置都沒有下來,總還是有一絲希望的,豈可這般自傷?
於是,燕王后猶豫再三,還是出聲勸阻了:“事雖發,終未了,大王豈可如此沮喪?”說著便示意一旁為王斟酒的華容夫人將長几上盛酒的銅尊撤下。
華容夫人也對劉旦這般狂飲深感憂慮,見王后示意,便立刻捧了銅尊交給一旁侍立的宦者,那名宦者立刻將銅尊放回長几前的溫灑尊中。
“王后……”劉旦看著的妻子,連連苦笑,卻也無法責備什麼了。
嘆了一口氣,劉旦抬頭打量殿中眾人,卻只看到低頭用食、飲酒的賓客、群臣,竟是無一人注意到他這兒的狀況……
劉旦心裡發冷了,然而,他只能緊緊握住雙手——他感覺得到,自己全身都在發顫。
——他不能讓旁人發覺!
“大王……”溫柔而憂慮的低喚是屬於華容夫人的聲音。
看向自己的寵姬,劉旦安撫地笑了笑,卻見對方更加驚恐了,劉旦不由一愣,隨後才順著寵姬地目光看了過去——自己竟是將長几上的進食時所用的銅匕緊握在手中了。
劉旦愣了愣,隨即笑了,沒有放下銅匕,而是拿起銅匕擊向几上盛著羊(酉誇)羹的銅鼎。
鏗!
縱然殿中仍有女樂在表演歌舞,但是,金石之聲仍然清晰入耳。
絲竹之音中斷了,女樂停下歌舞,退到兩側,肅手而立,賓客、群臣都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