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若含真提供靈感幫我度過這個卡文情節)
掖庭是什麼?
一百個人有一百個答案,一千個人有一千個答案,一萬個人有一萬個答案。
暴室是什麼?
千萬人也只有一個答案。
——織作染練之署,宮中女子最恐懼的去處。
《詩經·小雅·斯干》雲:“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瓦便是最原始的紡輪,從古至今,織染之事都是女職,然而沒有多少人知道,捻麻抽絲織布之事尚好,染色卻最是辛苦。
各種染料混合在一起,細細調配方能製出最合適的顏色,然後不論是浸染還是塗染,最後都需要把絲線暴曬數日,以便得到固定的顏色。
越是鮮豔越可能有害。
這種普遍性的規律在染料中也是適用的,那些色彩鮮亮的染料或者採自花草,或由礦石提煉,混合之後,味道已是刺鼻,可是,身在暴室,無論何種年紀,那些女子都必須將手伸入那些濃稠的液體中,以便將一根根絲線染成所需的顏色。一根絲線可能就要反覆數次在不同的染料中浸染,她們也就必須一次次地讓自己的手浸沒在那些不知會產生什麼影響的染料中。
後宮女子一旦被下暴室,也就意味著再沒有翻身之日——這裡便是腐爛的歸宿。
到了暴室,不需要很久,她們的手在經歷起泡、脫皮、龜裂等種種可怕的情況後,再嬌嫩的面板也會變得好像最粗糙的麻片。
——除了臉,手是人樣貌中最重要的,最能體現一個人的身份教養。
——說得更白一點,哪個帝王會願意握住一雙顏色奇怪、面板粗糙的手呢?
當然,將絲線、布料在烈日下晾曬的工作,也足以毀去她們臉上姣好白皙的膚色。
漢制,每年八月採選十二到十八歲良家子充實後宮。新人源源不斷,誰還會記得暴室中的某個人曾有如何的絕色風華?
被分配來的隸臣妾還好,當真是因罪被罰入此地的後宮女子卻多是撐不過三個月的——無論是后妃還是女官。
因此,暴室丞在例行巡檢時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在時,不由鬆了口氣。
——從皇后長御淪入這種悽苦的境地,她居然能堅持到現在。
搖了搖頭,暴室丞吩咐佐吏:“最近調絲的人少了,那邊幾個看起來做事細緻,就讓她們去吧!”
調絲是將蠶絲從之前抽繭時繞絲的檷上轉絡到篗上(注),以方便絲線在織機上絡緯、牽經,相較織染,這是個相當輕鬆的工作。
暴室中,暴室丞是主官,他隨口一句,佐吏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將他所指的那個方向上的女徒調去調絲室。
與其他人一樣,倚華灰暗的臉上一派麻木的神色,對境遇的改善沒有一絲喜悅。
——還是在這個絕望的地方,做什麼又有多少不同呢?
——自己又為什麼堅持呢?
恍惚間,倚華困惑茫然,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呢?
——很重要的……
“看到曾孫沒?”一個氣急敗壞的追問聲音越過暴室中不息的噪雜聲,直叩心門,倚華的手停了一下,隨即,笞打的痛意從背後傳遍全身。
“不許走神,快點!”負責監督工作的嗇夫兇狠地催促。
倚華沒有抬眼,繼續轉動木篗,微黃的絲線迅速在圍著木篗中軸轉動的竹箸上纏繞成團。
——曾孫……
“許丞,暴室這個地方,大人都受不住,何況小孩?”暴室丞立刻回答,話中三分無奈、三分討好、三分坦率,還有一分不顯眼的抱怨。
——小孩……
倚華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心緒卻更亂了。
——他們說的是誰?
一架絲線調完,倚華換了一隻木篗,伸手從身邊的一堆絡絲架子上又拿了一架繞滿絲線的檷,卻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黑眸,凌亂的黑髮下,小小的臉上滿是驚訝與祈求。
倚華沒有出聲,但是,一邊的嗇夫也看到了他,那個大漢幾乎是諂媚地疾呼:“宦者丞,這有個孩子!”
——宦者丞……
倚華看了一眼急奔過來的陌生男子,隨即垂下眼,微微皺眉。
——宮中的人事變動已讓她完全陌生了。
高大魁偉的宦者丞,一伸便抓住再次想逃跑的男孩的衣領,將精瘦的小人兒整個兒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