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走進值宿的廬舍,金日磾立刻動手收拾自己的東西,隨即又有兩個宦者跟進來幫著將東西裝箱。
“別發愣了,主上要立刻回京!”金日磾手上沒停,也沒有抬頭,隨口道了一句。
廬舍內除了金日磾與兩個宦者,就只有坐在床上出神的霍光,金日磾自然不需要指明自己這話是對誰說的。
“回京?”霍光陡然驚醒,“主上為什麼要回京?”緊張的語氣中帶著三分期待七分恐懼。
金日磾手上的動作一滯,勉強以鎮定的語氣陳述:“丞相奏太子宣言百官:‘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三輔民心動盪,徵調甚慢,軍心亦散……”
“他是怕主上的怒火還不夠!”霍光懊惱地狠捶了一下。
金日磾只能苦笑:“主上決定幸建章宮!”
“建章宮?”霍光愕然。
金日磾輕輕點頭。
“建章宮……”
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臺災,越人勇之上奏天子:“越俗,有火災復起屋,必以大,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宮。
位於長安城西面的建章宮號稱千門萬戶。東有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是唐中,有綿延數十里虎圈;北面開鑿了一個巨大的湖——太液池,池邊是高二十餘丈的漸臺,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各島,彷彿海中神山;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後來,天子又下詔建了神明臺、井幹樓,度五十丈,皆以輦道相連,又有飛閣複道與未央宮相連,是天子最喜愛的遊幸起居之地。
在起建章宮之前,章城門外的那片地方是上林苑的一部分,駐紮著北軍的一部人馬。太初元年,起建章宮的同時,天子置建章營騎,後更名羽林騎,意喻為國羽翼,如林盛也,因此又取從軍戰事者的子孫養羽林,教以五兵,號為羽林孤兒。
想清楚這些,霍光便明白天子幸建章宮絕對不只是為了應對太子的宣言,更重要的是,那裡還有從小培養的精銳之士——羽林孤兒。
——看來天子是真的被激怒了。
收拾妥當,霍光心事忡忡地跟著金日磾一起前去侍奉天子起駕。
因為事態緊急,天子原本並不準備用甘泉滷薄的車駕次第,畢竟此次幸甘泉原本也不是為祠天而來,並未用大駕的滷薄車從,而且,此時此刻,以天子的心意,恨不得輕車簡從直驅建章,但是上至隨駕公卿,下至黃門、宮婢都不敢應承,再說,此行亦有安定民心之意,最後,天子還是詔命以大駕回京,幸建章宮。
天子大駕,公卿奉引,大將軍驂乘,太僕御,屬車八十一乘,備千乘萬騎,唯甘泉祠天使用,天子乘輿之前有道車五乘,遊車九乘,屬車與隨從車駕、騎士周衛,彩維飄揚,當真是聲勢浩大。
天子剛登乘輿,就有中常侍匆匆傳詔——天子詔霍光驂乘。
與金日磾苦笑相視一眼,霍光垂首隨中常侍前去乘輿所在。
上官桀立於車旁,見到霍光,不由稍顯訝色——自衛青過世後,天子出行便從未讓臣下驂乘,倒是偶爾有幾次讓寵妃同乘。
對上官桀眼中明顯的驚訝與羨慕,霍光卻是一點同感都沒有——之前,金日磾曾將天子的詔令告訴他:“看著霍光,不准他與外界聯絡!朕要看太子的手段,不是霍光的手段!”
——讓他驂乘,更主要的目的還是防止他得在路上找機會與太子聯絡。
這是霍光第一次與天子同乘,第一次立於車輿之上,碰觸金薄繆龍的倚較,但是,感覺一點都不好。
得到天子的示意,上官桀登上前輿,手執綹繩,小心地驅使御車的六匹駿馬,乘輿前行,大駕同動。
一邊謹慎地駕御馬車,上官桀一邊分神關注後輿的君臣兩人,可是,一路上,天子與霍光都沉默不語,待下了甘泉山,屬車走旁道,乘輿走中央馳道,六匹駿馬放開約束,全力馳騁,風聲呼嘯,更是不適合說話了。
手緊緊握住金較,霍光的思緒卻飛得很遠。風馳電掣的疾駛中,他倒是沒有想到長安城中的變亂,而是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一個已經有些淡去的身影。
從少時初入長安,霍光的記憶中,每一次隨天子出行,那個身影都立於此刻他所站的位置,半翕雙眼,看起來總是一身透著疲憊的慵懶。
霍光的記憶中,那個身影從最初的挺拔漸漸變成略顯佝僂的憔悴,但是,此時想起,無論如何,只要能看到那個身影,自己便總是安心的。
與記憶中總是比太陽更耀眼的兄長不同,那個身影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