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起兵?!”
繡著長壽紋的純黑錦幄內,戴著通天冠的天子穿了一件皂色深衣,儘管黑色的繒帛外還罩了一層敷彩菱紋紈紗,但是,在殿內所有人看來,這一身凝重的顏色仍將天子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映襯得愈發陰沉,待聽到天子從牙縫間擠出的那麼一句話,所有的宮人、宦者立時跪了一地。
當今天子雖然聰明睿知,但是,心性素來陰晴不定,對百官尚且沒有多少顧忌,何況對這些宮婢、刑人?
想到這兩天,帝寢內外侍奉的中臣、宮人接連被責罰,所有人不禁更為自己的命運擔憂。
“呵……”不見一絲蒼涼的笑聲陡然劃破甘泉紫殿之內的死寂。
久侍天子的幾個宦官、宮人面面相覷——為何天子的笑聲竟透著幾分欣慰與愉悅?
雖然不解,但是,見彼此的感受一致,幾人倒是稍稍安心了。
“有幾分大漢太子的氣魄了!”天子輕釦玉幾,指腹劃過玉几上鑲嵌的象牙、犀角,緩緩低語。
就在殿中人稍稍鬆了口氣的時候,天子揚袖撫開價值不菲的玉幾,伴著玉石碎裂的聲音,天子以驟然冰冷的語氣大聲斥喝:“他是不是以為朕死了?”
驚駭之下,紫殿之中的所有人都立刻伏首,膽小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誰也不明白,年邁的天子為何會勃然大怒。
雕文刻鏤黼黻的柏木門外,金日磾死死鎖住霍光的雙臂,急切地在他耳邊低語:“侍中擅入宮殿也是大罪!”
金日磾也沒有想到,派去長安的使者帶回的卻是太子已舉兵的訊息。
——如果僅是擅殺天子使者,以天子對太子的信重,最多也就是一頓訓斥,可是……舉兵……
——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太子只是調動了宮衛兵卒,素來重視兵權的天子也會本能地感覺到威脅!
金日磾有種不詳的預感——這一局還在天子的掌握之中嗎?
——盛怒之下的天子……
“子孟!”金日磾眼見壓制不住霍光的掙扎,焦急不已地道,“這個時候,主上能聽得進你的話嗎?”
金日磾的這句話讓霍光停止了掙扎,皺著眉,一臉沮喪地平靜下來。
“翁叔,我該怎麼辦?”扯著金日磾的衣袖,霍光不知所措地喃喃而語。
聽到他的疑問,金日磾只能苦笑——他難道會比霍光更有主意?
搖了搖頭,金日磾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同樣束手無策。
“阿母,太子哥哥惹阿翁生氣了嗎?”一個天真的童音忽然傳入兩人耳中,霍光與金日磾同時變了臉色,循聲望去,卻見鉤弋夫人抱著兒子站在東廂與正堂相連的帷帳邊,一臉誠惶誠恐的尷尬神色。
同時看向這對母子還有天子。即使是看著一向寵愛有加的愛姬與幼子,天子的臉色依舊肅然得令人心驚。
“你怎麼在這兒!”天子的語氣頗為不耐。
“弗陵想阿翁了!”脆生生的稚氣聲音立刻響起,為自己的母親解決了難題。
天子微微皺眉,將目光從寵姬身上移開,看向自己稚弱的幼子。
皇子弗陵出生於太始三年,今年不過四歲,但是,身量卻遠勝於同齡稚兒,看上去至少有六七歲。
天子在某些方面與普通男子並沒有多少區別——年過花甲又得少子,還如此健壯,自得之餘,自然是十分欣喜。
雖然因為同樣的原因,朝野內外對皇帝幼子的血統出身不無猜疑,甚至不乏惡毒下流的說辭,但是,這一切都絲毫不影響皇帝對幼子幾近炫耀地表示喜愛。
當然,那些猜測對天子近臣來說只不過是庶民無聊之下的荒唐想法——諸皇子中,反而是劉弗陵的容貌最像當今天子。
——不能不說,這其實才是趙婕妤最幸運的地方!
——若非如此,一向猜忌心極重的天子不可能對幼子的血統毫無懷疑!
向鉤弋夫人招了招手,待其走近,天子便伸手接過幼子,將他攬在懷中,神色也稍稍緩和下來,露出稍顯勉強的淡淡笑容:“弗陵知道你的太子哥哥做了什麼嗎?”
劉弗陵正在認真地整理父親腰間黃赤六採的綬帶,聽到父親的問題,也沒抬頭,便不假思索地回答:“太子哥哥一定做了錯事!”
“為什麼?”天子從幼子手中扯出自己的佩綬,示意他認真回答自己的問題。
劉弗陵仰起頭,看著父親嚴肅的神色,眼中卻毫無畏懼,癟了癟嘴,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