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僕奉主上之命,請大將軍赴長主之宴。”
桑弘羊的話音方落,霍光便不由失笑,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眯眼,看著眼前的長者。
——的確是長者。
桑弘羊生於孝景二年,比霍光年長十餘歲。
與霍光的出身不同,桑弘羊是洛陽賈人之子。
漢律,有市籍不得官。
因此,在桑弘羊出生後的十三年中,桑家從未想過,自己的子孫可以宦於皇帝。對於小小年紀,就表現出驚人的計算之能的桑弘羊,桑家人也只期待著,他可以將桑家的產業發揚光大。
然而,孝景皇帝后二年的一道詔書,改變了桑弘羊的命運。
——因為桑弘羊擅於心算,皇帝詔其侍讀皇太子。
雖然只是一個侍讀的虛銜,但是,卻意味桑弘羊有機會擺脫市籍的約束,成為宦者。桑家上下欣喜萬分,匆匆為其準備了行裝,便送其出發往長安而去。
說不上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因為詔書到達時已是八月,正是算民之時,桑弘羊不能擅自出縣,到九月才出發,卻又是上計的時候,因為身份所限,在傳舍,桑弘羊往往都得不到太好的待遇,很多時候只能投於逆旅(注1),因為秦曾設“廢逆旅令”,漢雖馳禁,但是,關中畢竟不比山東,郵傳又發達,逆旅也就不多了,於是,桑弘羊的行程也就慢了不少,還沒等桑弘羊到長安,孝景皇帝已經崩於未央宮了。
皇太子成了皇帝,桑弘羊本以為自己是不可能侍奉皇帝的,卻不料,新即位的皇帝正是雄心勃勃的時候,巴不得招攬天下英才為己用,桑弘羊不過十三歲,卻精於心算,十六歲的皇帝當即便授其為侍中,宿衛禁中。(注2)
侍中是加官,並無秩祿,不過是可以入禁中而已,倒也不違背“有市籍不得宦”的律令。
後來,隨著孝武皇帝逐漸加重內朝的權力,桑弘羊也漸漸顯赫。
元朔二年,因為徙民蒼海、南夷,加上築朔方城,幾項事情役民數十萬,又費錢數十百鉅萬,天子府庫益虛,於是,桑弘羊、孔僅等人提議,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終身復,在解決了天子的難題之後,孝武皇帝破格准許桑弘羊入貲為郎。(注3)
從此,桑弘羊才正式成為了官吏。
元鼎二年,領鹽鐵事的大農丞孔僅遷為大農令,桑弘羊即繼任大農丞,筦諸會計事,稍稍置均輸以通貨物矣。元封元年,由於鹽鐵之事經營不善,孔僅被罷免,桑弘羊以搜粟都尉,領大農令,盡筦天下鹽鐵。
之後,桑弘羊立平準,以抑天下物,令天子北至朔方,東到太山,巡海上,並北邊以歸,所過賞賜,用帛百餘萬匹,錢金以鉅萬計,皆取足大農。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復終身,不告緡。他郡各輸急處,而諸農各致粟,山東漕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餘穀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天子賜桑弘羊爵左庶長,黃金二百斤。
孝武皇帝身邊的興利之臣,並非桑弘羊一人,然而,只有桑弘羊一人,始終得其信任,從市賈子弟而至九卿高官,獲祿受賜,臨終又遷其為御史大夫,與霍光等人共受遺詔。
霍光本人不是很擅長經濟事務,但是,他相信桑弘羊的才能,一直以來,霍光從未乾涉桑弘羊所主持的鹽鐵之事,他只要結果——府庫不空,民生不艱。
始元六年,賢良、文學攻擊鹽鐵等事,霍光雖然沒有阻止,但是,事後,他用決定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鹽、鐵、榷酤等事中,只置榷酤,改為以律佔租,賣酒一升租四錢。
霍光十餘歲為郎,元狩六年時,已加諸曹、侍中,雖然與桑弘羊不曾有深交,但是,同為內朝出身,孝武皇帝時,兩人從未交惡。今上即位,霍光位高權重,但是,對田千秋、桑弘羊都素來禮敬。
霍光自認,他對桑弘羊從無錯待。
霍光也清楚,桑弘羊受先帝重恩,對先帝臨終所選的繼承人自然是一心效忠。因此,少帝有命,桑弘羊不會不從。
然而,霍光真的沒有想到,桑弘羊竟然真的就是在禁門前,當著宿衛郎官、黃門的面,直言陛下詔令!
——這是要讓他必須同意嗎?
霍光無法不感到憤怒。
他不相信,桑弘羊會不清楚,那個宴請的目的!
可是,剎那的憤怒之後,看著眼前鬚髮皆白的長者,霍光心中的那點怒火頓時又消散了不少。
“既為君詔,臣自當奉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