駘蕩宮前殿,依舊濃郁的合香讓霍光好容易才按捺下皺眉的衝動,值得慶幸的是,殿門敞開著,又正值仲秋之末,秋風蕭瑟,總算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昨日大將軍休沐,有道上書,左將軍未決,即報予朕,朕也左右為難,只是請教大將軍了。”少年天子的聲音仍是一派平淡,溫和之中透著疏離。
這本是天子應有的威儀,昔日,孝武皇帝對待臣下也多是這般態度。按說,霍光早已習慣了,只是劉弗陵畢竟只有十五歲,與孝武皇帝在位多年所養成的氣度又豈可相提比論。因此,每次聽劉弗陵這般說話,霍光都覺得不以為然。
——天子氣度不是模仿來的。
不過,這些話,霍光是說不得的,也不會說。
此時,聽劉弗陵說完,霍光立刻一派恭敬的應諾,隨即接過宦者雙手奉手的簡札。
之前杜延年已經說過這道上書的大致內容,此時,霍光一番細閱,倒是覺得燕王的文采也真不是了。
——雖然有些縱橫學派的詭辯之伎,不過,總得來說,這道上書還是堂堂正正之言,頗有幾分賢王風範。
這般思忖了一番,霍光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恭恭敬敬地將簡札重新捲起收好,放於自己的身側,並沒有交予仍等在一旁的宦者。
宦者訝然,朱幄之中的少年天子也不由出聲:“大將軍這是何意?”
霍光執禮甚恭,語氣卻毫無轉寰:“此事不合制,左將軍昨日便當摒去不奏!”
劉弗陵對這個結果並不覺得意外,因此,他一邊抬手示意宦者回來,一邊輕嘆著言道:“大將軍,朕豈不知燕王此奏不合漢制?只是……”
少年天子重重地嘆息了一聲,隨後才繼續言道:“唉……只是……只是燕王所言不差……朕只有長主一位親姊了!”
少年天子感慨非常——若不是他只有鄂邑長公主一個阿姊,供養之職怎麼也輪不到這位默默無聞的公主身上啊。
——不受先帝寵愛不說,亦無夫家可依……
時至今日,劉弗陵對這些已經麻木了——漢家哪一個天子是如他這般,毫無親人可依恃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對燕王的這道上書動心。
——若是霍光能讓丁外人封侯……日後,他便有辦法再給其他人加恩了!
——譬如,他的外家!
昨夜,劉弗陵這樣想像過。
如今,年少的天子明白,大司馬、大將軍不會給他那樣的機會的!
——高皇帝誓約是最好的拒絕理由。
然而,霍光沒有提高皇帝的誓約,而是稽首長拜,十分鄭重地對少年天子道:“陛下憐長公主寡居,特令丁外人可出入宮禁,以侍長主,此乃陛下愛悌之仁。然爵者,國之重器。爵祿之所道,存亡之機也。用必出於其勞,賞必加於其功。絕無因君之私心而授之以爵的道理。”
劉弗陵沉默不語。霍光也沒有再說話。一片寂靜之中,殿上侍奉的宮人、宦者卻有種心驚的感覺。
——霍光秉政,大權在握,雖然在天子駕前也多有決斷,但是,這般義正嚴辭的抗辯,卻是頭一遭。
——似乎……有什麼……改變了……
天子近侍,無不是久侍宮禁之人,旁的不好說,對趨吉避凶是最有心得的。
——年少的天子與大將軍之間……似乎……在……對抗!
這種感覺隨著寂靜時間的延長而越來越明顯。
黃門令等少府宦者暗暗交換著眼色。
——這情況……不對勁!
“……謝……謝大將軍教誨。”少年天子終於出聲。
殿上眾人不由鬆了一口氣。
——不是較勁……就好!
——至少,表面上,不是兩人在較勁就好!
他們是天子近侍,只要為臣的沒有與天子撕破臉——如剷除諸呂之後,諸功臣與少帝之間……那般——他們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左右侍奉的宮人都比較年輕,還不太明白這此事情,但是,能到天子近側侍奉的宦者無不是在宮中浸淫了幾十年的,誰不知道大司馬大將軍意味著什麼樣的權勢?
——尚未親政的年少天子與受命秉政的大司馬大將軍發生衝突……
幾個年長的宦者稍稍想像一下,也不由嘆氣——結果不言而喻啊!
也有幾個宦者是真心忠於天子的,都思忖著——等大將軍離開是不是向少帝勸諫一番?
不管其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