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真的是害怕!
不明白自己為何就獨得青眼;不明白自己為何就一帆風順……
——不能不害怕啊……
霍光至今都記得,初到長安時,在冠軍侯的甲第中,在未央宮的宮殿中,一派金玉錦繡的奢華起居,他卻是夜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那時,想得最多的是——霍去病為何這般待他?
——手足情深?
——是的……霍去病對他稱得上是手足情深了……可是……為什麼呢……
——霍中孺的男女諸子中……他有什麼資格讓霍去病這般另眼相待?
……
待霍去病薨逝,面對衛家的關照,天子的信任,他只能更加糾結於“為什麼”
——從奉車都尉到光祿大夫……
霍去病的長子霍嬗在世時也不過就是奉車都尉,
……霍去病的少子在諡為哀侯的霍嬗死後……便被刻意地忽略了……
——雙生子……相仿的容貌……在某些時候……就是最鋒利的刀刃!
……天子的傷神……衛青的不忍……
種種的一切讓所有人都不敢提起大漢景桓侯的少子……
……於是……他成了霍去病在未央宮唯一僅存的一點痕跡……
……當時的他……與現在的劉病已……有什麼區別……
……也許……還是有區別的……
——無論霍去病與衛青等人待他如何……都沒有讓他有恃無恐到……敢將這樣那樣的疑問……問出口啊……
霍去病素來是恣意隨性的,除了關係兵事的大計,平常,誰也摸不準,這會兒還很高興的驃騎將軍,下一瞬間,會是什麼情緒。
面對這樣的兄長,霍光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何曾敢多說一個字?
孝武皇帝就更不必說了——君臣的身份就是天淵之別,他霍光不是霍去病!
——垂髫之齡就在皇帝身邊出入,雖然不是父子,但是,論與天子的情份,霍去病並不比劉據遜色半分。
——霍去病那般驕傲自矜的性子……真的有大半是被大漢天子寵出來的!
——那真的不太像衛家人的性子……
皇后也罷,大將軍也罷,皇太子也罷,都不會有那樣幾近於恃寵而驕的行為。
——衛家人永遠是從容的……
——當然,同為衛氏枝屬霍去病也是從容的。
——那般的驕矜恣意何嘗不是一種自信從容?
只是……從容……在更多的衛家人身上,總是以寵辱不驚的平淡……表現出來……
霍光羨慕兄長揮灑自如的恣意,但是,他更希望自己能像其他衛家人那樣的平靜從容……
……無關其它……只是因為……
……在兄長薨逝後,身處長安的他亟需一個足以託庇依靠……
那個時候……他是多麼害怕……
——害怕衛氏對霍去病家人的照顧……遺漏了他……
——他與衛氏……毫無關係啊!
……然而……
……當衛氏,當天子……對他關懷備至時……
……當他因為某些事情被天子、被大將軍讚賞時……
——他可曾有半分欣喜?
……那些善意……那些讚譽……究竟有幾分是因為他自己……究竟有幾分是因為他的兄長……
——那樣的疑問揮之不去……也永遠不會讓他在思及之時……感到愉悅……
——他是如此……劉病已呢?
霍光不由苦笑,伸手拍了拍劉病已的肩,心中滿是憐惜。
——至少……他與霍去病毫無相似之處……而這個皇曾孫……
“……將軍……”劉病已不知所措地望向他,咬了咬嘴唇,還是以更加生疏的稱呼輕喚。
霍光搖頭:“我沒有怪你……不必這樣生疏……”
“……大人……”劉病已有些膽怯地喚道。
黑眸中盈著怯意讓霍光不由一愣,隨即便抬手撫上少年皇孫的眼:“你究竟在擔心什麼啊?曾孫……你是太子僅存的血脈……但是……你不是太子……”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即使眼前的少年延續著他的血脈……也永遠不是他!
霍光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儘管心痛……無以復加……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