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六年,正月二十七,乙亥日(注),天子大駕剛剛自甘泉返回未央宮,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便正式上疏,請於“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奏疏送至尚書檯,當時,守尚書令之職的正是時任御史的霍光。
霍光至今都記得自己當時看到那份上疏的時候,是如何驚訝的……
幸好,在引起尚書檯內的其他人注意之前,霍光及時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將那份拆了副封的奏疏迅速歸入呈遞御前的奏疏中。
霍光也記得,自己是如何若無其事地將當天需要呈遞的奏疏送到天子的席前的,但是,無論如何回想,霍光都想不起來,當天子拿起霍去病的那份奏疏後,發生了什麼……
——也許什麼都沒有發生吧……
霍光不太確定——畢竟,當時,大司馬大將軍衛青也在殿上……天子能有什麼不尋常的反應?
應該就是如往常一樣,將奏疏看完便放到一邊,或許,隨口提一句——這份上疏有意思!給大將軍看看!
……應該是的……
畢竟,那份奏疏與其他奏疏一樣,被天子按照常規處理了——制曰:“下御史。”
所謂下御史不是交給一般的御史,而是直接移交御史大夫寺,由御史大夫主持,讓公卿大臣依照奏疏的內容進行商議,給出相應的處理意見,再由御史大夫上奏天子,確定最終的處理方式,跟著便是草擬相應的詔書,頒行天下。
這是朝臣上疏的正常途徑,就像朝臣上疏先至尚書檯拆副封,覽上奏之言,若所言不善,便直接屏去不奏——這也是正常的途徑。
只是——這些正常放到霍去病身上……
——便是最不正常的了!
霍去病是大司馬,與衛青同列群臣首席,更是內朝的首席之一,他有建言,大可以直接與天子溝通,何必走這種再正常、正規、正式的途徑?
所有人都不能不掂量這份異常背後的意義。
其實……一點都不難聯想。
——元狩五年,天子便下詔復建齊、燕兩國,並將元狩二年才由江都國而改的廣陵郡改置為廣陵國。
——元狩二年,之前就有涉及淮南王謀反一案的江都王劉建,因使人禱祠妄言,又盡與其姊妹通姦,被奏聞天子,天子使大臣訊問劉建,劉建服罪,隨即自殺。其死後,江都國國除,地入於漢,為廣陵郡。
劉建是江都易王劉非之子,劉非乃是孝景皇帝第三子,與魯共王劉餘、膠西於王劉端同為程姬所出。而江都國更是不遜於齊、燕的大國。
——江都之名乃是孝景皇帝四年時才更的,原為吳國,也就是孝景皇帝時七國之亂的主謀,不過,吳國也不是這個諸侯國最初的名號,而是高皇帝十二年時,方更改為吳國,封予高皇帝兄長的仲子、沛侯劉濞。最初,這個諸侯國名為荊國,都於吳。
——漢六年春,高皇帝會諸侯於陳,廢楚王韓信,並將其囚禁,隨即分其地為二國。不過,當時,高祖諸子皆年幼,兄弟不僅少,且都不賢,便以同姓為王,以鎮天下,於是詔:“將軍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臣聞絃歌而知雅意,最後的結果就是——“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五十二城;高祖弟交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這個劉賈只是姓劉,與高皇帝並無親屬關係,而且,顯然是沒有王侯的命。
——漢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劉賈與之戰,不勝,走富陵,為黥布的大軍所殺。隨後高祖親自率軍平叛,擊破黥布後,於十二年,立沛侯劉濞為吳王,王故荊地。
齊、燕、廣陵都是大國。
再聯想一下皇帝除了皇太子劉據之外,只有三位皇子……
——霍去病的奏疏是何意義?
——簡直是一目瞭然。
於是,三月初一,戊申日,朔,自丞相莊青翟以降,群臣一致贊同霍去病的奏疏——“昧死請立皇子臣閎、臣旦、臣胥為諸侯王。”
對這個結果,天子未置可否,只是下了一道制書:“蓋聞周封八百,姬姓並列,或子、男、附庸。禮‘支子不祭’。雲並建諸侯所以重社稷,朕無聞焉。且天非為君生民也。朕之不德,海內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連城,即股肱何勸?其更議以列侯家之。”
——封皇子為列侯?
……倒也不是沒有先例……孝惠皇帝死後,呂太后即將其皇子先封為列侯,後來才將那些皇子遷為諸侯王。
——只是……孝惠皇帝的那些皇子……後來……都被認定非孝惠皇帝的親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