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等閒庶民官吏,便是王侯貴戚,沾上人命官司,除非不被人奏聞,否則便絕對不會有好下場,便是法外施恩,落得不死……對於那些人來說,失去一切、苟延殘喘……那是生不如死!
若不是明白這些,丁外人事後怎麼會越想越心虛,拼盡全力也要將事情按下?
……只是世上……真的沒有後悔藥……
他便是再後悔也沒有用。
誠如上官桀所說——“大漢只有一個景桓侯。”
——殺人而不被問罪!
——行宮圍獵,當眾射殺九卿次席……霍去病敢做自然也是敢當……只是,他有天子偏袒……一句話便將事情全部抹去……
——即使如此……也是抹去殺人之事……
孝武皇帝不敢,也不能說:“驃騎將軍射殺郎中令,無罪!”
——哪怕是誤殺……霍去病也必要抵命……
孝武皇帝直接一句話,將“射殺”之事徹底消湮……自然也就不必論罪了……
——論對律令的通曉……幼年即能斷案的孝武皇帝未必比他親信的御史大夫張湯差多少……
霍去病是有天子偏袒的,丁外人有什麼?
——鄂邑長公主不過貪圖一時之歡,縱然寵著他,一旦事態不對,她絕對會毫不留戀地將他放棄。
——她是大漢的長公主,皇家貴女想找個合心的夫婿是比較難,可是尋一個合心的私寵……那還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了……
站在正堂門口的屏風旁,丁外人真正感覺到了仲秋的寒意……
“大漢從來只一個景桓侯!”
鄂邑長公主的聲音帶著一絲令人詫異的輕鬆。
上官桀、上官安與丁外人同時看向正席之上,儀態端莊優雅的鄂邑長公主。
一身絳紫交織的錦繡華服,大漢長公主親切地微笑著,看著當朝左將軍的神色也十分溫和,但是,上官桀卻感覺到……這個素來不曾被他真正放在眼中的皇帝之姊……竟是那麼高貴……是自己完全無法企及的存在……
——難道說……高貴這種氣質……真的是跟血統有關係……
上官桀暗自困惑了。
不過,不過片刻……
當記憶中的某些影像因為“高貴”這個詞而浮現時,上官桀再看向鄂邑長公主時,便不再覺得這位長公主有多麼高不可攀了。
鄂邑長公主一直看著上官桀,自然也就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但是,從細枝末節中推知某些重大訊息……並不在她的能力範圍……
——而且,上官桀的改變……也並不重要……
鄂邑長公主看著上官桀,一臉微笑地對他說:“左將軍,大漢也只有一個衛氏。”
上官桀不禁皺眉——很巧啊……
——他方才想到正是衛氏。
他也曾在禁中任職,也曾是天子近臣……對衛家的女子,或者是有衛氏血統的女子……並不陌生。
——衛氏起於微賤……
——那樣卑微的出身……又怎麼會有那樣出色的人物?
上官桀不解——郎官中也有暴富、驟貴之家的子弟,上官桀見得不少……那些人,再如何富貴……骨子裡都帶著卑賤出身的印記……或謹小慎微,或自負狂妄……都是毫無底氣的表現……
——可是,衛氏不同。
上官桀見過衛皇后,見過衛青,也見過他們的子女……
——衛氏謹慎、低調……但是,那種謹慎、低調不是那種因為自卑而顯露的謹小慎微,而是……含蓄……不爭……
……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與爭……
——衛氏將這句話闡述得淋漓盡致……
——無論是衛皇后、衛青,還是他們的子女……言談行止之間,給人的感覺都是……平靜……
上官桀也曾經與同什的郎官議論過,那樣從容平靜的大將軍真的是那個直曲塞、廣河南、恢朔邊、合圍單于、北登闐顏,戎車七徵從無敗績的大將軍……嗎?
當時,什長與幾個資歷較深的就在旁邊玩博戲,隨口反問了一句:“大將軍不是那樣,該是什麼樣?”他們幾個新人面面相覷,怎麼也答不出口。
——他們都想像過大將軍的樣子……自然是與衛青不一樣的……可是,當真要說時又覺得心虛……
——大將軍就該是那樣吧……
於是……皇后就該是那樣……太子就該是那樣……公主就該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