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是霍光的親信嫡系,來長樂宮自然不是想見許舜,他要見的是長樂宮現在的主人——上官太后。
以大漢制度來說,皇太后有廢立天子之權,可以說,長樂宮之主才是當今天下最尊貴的人。當然,霍光既薨,今上躬親理政已有兩年,杜延年也不會奢望,皇太后一封詔書即可行廢立之事,他來這裡,所求的不過是自保。
雖然並未經過緊鄰北闕的宣陸侯第,但是,杜延年看得清楚,已是入朝的時間,宣陸侯第依舊門扉緊閉,宅第四周又有執金吾計程車卒駐守,再聯想昨夜的動靜,杜延年揣測,十之八九是霍家出事了!
出乎意料?完全沒有!
來長樂宮的一路上,杜延年早已將前後想得一清二楚,對霍氏的下場竟是半點意外都不覺得。
——霍光薨後,霍家上下不思收斂,囂張跋扈更盛往昔,他們這些霍氏舊人勸也勸了,諫也諫了,竟是沒有半點效果,只能慢慢疏遠霍氏。只是,無論如何,他們身上都標著霍氏的名號,豈是三五年內就能讓人淡忘了?
想到這兒,杜延年忍不住又長嘆一聲,還沒從無奈的情緒中解脫,馬車一個急停,他雖然一直扶著銅製的車較,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衝,胸口正撞上前面的轅木,幾乎痛撥出聲。
“怎麼回事?”雖然惱火,但是,杜延年很清楚自己的御者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行事。
“建平侯有禮。此時,君當往太僕寺而行,不知為何竟往長樂宮而來?”車前響起帶笑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長樂衛尉許舜。聽到杜延年的聲音,他也不等御者開口便徑自與杜延年打了招呼。
杜延年心中一凜,隨即微笑而立,對許舜攔車阻道的行為視而不見,語氣溫和地解釋:“前日中太僕上報,長樂宮新入輿馬參差不齊,雖已令大廄令立即處置,延年猶覺不安,故親來察看。”
輿馬之事是太僕的職份,杜延年認為這個理由應該是挑不出破綻的,卻不料許舜雖是無從反駁,卻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車前,不肯退讓半步。
“長樂衛尉!”杜延年的臉色一沉,有些動了真怒了。
他是九卿之一,長樂衛尉雖掛著九卿中的衛尉之名,但是,畢竟不比未央衛尉守著衛尉寺,是正經的二千石高官。他方才的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許這個姓氏。
“太僕勿惱,舜也是不得已。昨日陛下降詔:未奉皇帝詔令,任何人不得入長樂宮。”許舜也斂了笑容,極鄭重地解釋。
杜延年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露半分,淡淡地反問:“不知長樂衛尉所說的陛下是東宮還是西宮?”
許舜不由怔忡了片刻,隨即苦笑,按劍執禮:“太僕是宣成侯的親信,皇太后豈會將太僕拒之門外?”
杜延年雖然深得霍光的信賴倚重,但是,素來行事低調,與史、許兩家的新貴子弟也從未交惡,許舜這番話確是一片好心在提點他。
許舜不知,他這樣一說,杜延年卻是下定決心必要見皇太后了——霍氏覆滅在即,他不想與舟共沉,便需有新的倚賴、庇護。史、許兩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善心,能保證他不受牽連的只有這位皇太后。
“衛尉慎言!”杜延年正色相告,“我朝素重孝悌,衛尉之言豈非陷縣官(注2)於不孝?”
許舜立知失言,臉色立時便一片蒼白,隨即就聽杜延年斥喝:“還不讓開?”
許舜心驚不已,剛要退步讓開,又是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連苦笑:“舜職司所在,不敢從太僕之言。”言罷竟是一揚手,宮門衛士立刻圍了過來,橫戟執鎩,氣勢凜冽。
杜延年見狀,一口氣堪堪堵在胸口,無論如何也吐不出口,臉色漲得通紅。
“叮!叮!叮!……”
清脆的鑾鈴聲打破了緊張的對峙氣氛,讓許舜的臉色陡然大變,待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愈發清晰,他不由顯出驚惶的神色,轉身便往長樂宮的西闕疾奔。杜延年也是神色驟變,但眼底竟顯出一絲釋然來了。
攔在大道上的衛士面面相覷,不知道該繼續攔在這兒,還是跟著主官一起回西闕。杜延年卻是長吁了一口氣,拍拍身前的御者道:“是皇太后儀駕,且避到道旁。”
他是太僕,對兩官出行輿駕再熟悉不過,只聽響動便知道雖非皇太后法駕,卻也是極正式的出行車馬。
去向不言而喻。
注1、:漢長安城以“八街九陌”聞名於世(《三輔黃圖》),也即是有說八條大街和九條大道。“八街”的名稱,見載的有“香室街”、“夕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