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再未授人。
——因為它們所代表的權力,也因為它們曾經的主人。
——到生命的最後時刻,先帝授出大司馬、大將軍與車騎將軍……
——當真只是因為它們所代表的權力嗎?
——若是那樣,為什麼不授出位號在車騎將軍之上的驃騎將軍?
桑弘羊默默地按住腰間的銀印。
——除了那個十八封侯、戰無不勝的冠軍侯,誰配驃騎之名?
握著銅較的雙手上已可見暴起的青筋,桑弘羊卻只是定定地望著前方,心中只聽到一個問題反覆拷問自己——先帝授出那方金印,是不是意味著霍光足以勝任大司馬大將軍?
他不敢回答,因為,他深深地恐懼著可能的肯定回答。
——如果是……
——面對大司馬大將軍,誰能有勝算?
——那個年少的天子真的明白大司馬大將軍的意義嗎?
桑弘羊無奈嘆息。
無論那人已離開多久,桑弘羊知道,在自己心中,大司馬大將軍與衛青這個名字是完全重合的。
他知道,有如此感覺的,絕對不是他一個人。
——包括先帝,恐怕也包括霍光。
——以那人衡量,大司馬大將軍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上將之元!意味著內朝首臣!
——那個人征戰疆場,未嘗敗績,縱橫捭闔,止戈為武。
——那個人坐鎮中朝,深謀遠慮,寵辱不驚,國士無雙。
桑弘羊閉上眼,按捺下因心潮澎湃而漸起的惶恐之意,咬緊牙關,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霍光不是那個人!
——如果霍光足以與那人相比,太子如何罹難?
——那些官位不過就是先帝的決定而已!
——就如他身上銀印青綬。
——他接了,也就應了先帝的詔令。
那日在五柞宮,帝寢內臥,除了受詔輔少主的霍光、金日磾與上官桀,諸臣之中,只有他受詔為御史大夫。
因此,田千秋可以退,可以避,他卻不能退、不能避。
——御史大夫的職責是先帝對他的期望。
——他不需要輔政,他只需要盡御史大夫的職責。
——無論能不能做到,他都必須做。
嘴唇幾乎要被咬破,痛意緩緩彌散,桑弘羊卻仿若未覺,睜開眼睛,已是一派清明、淡漠之色。
皂蓋朱轓車在建章圓闕前停下,桑弘羊平靜地下車,待宮門衛士驗過符籍,便如往常一樣登車。
進了闕門,馬車沿著筆直的道路前行,一直到駘蕩宮的宮門前才再次停下,再次驗籍之後,桑弘羊沒有再登車,而是跟隨等侯的謁者步入宮門。
不知是他的感覺,還是事實如此,駘蕩宮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氣氛,令人有窒息的錯覺。
一瞬間,桑弘羊很想幹脆昏倒算了。
——也許他的確應該聽從妻子的意見,學一學老丞相的暴病?
這種軟弱的猶豫念頭不過一閃而逝。
畢竟,他是十三為侍中,深得天子寵信的中朝重臣,他不是積年小吏、大器晚成的田千秋,如何學那般的行事風格?
先帝銳意進取,身邊寵臣,哪一個挖空心思,求新,求變?
先帝容不得暮氣,他們也不敢有但求自保的老成心思!
成也罷,敗也罷,求的都是一個轟轟烈烈!就如主父偃的豪言——生當鼎食,死當鼎烹!
懷著這樣的想法,桑弘羊脫履上殿,慢慢步入駘蕩宮的前殿。
朱紫帷幕後,少年天子一身玄纁,端坐在繡幄之中,殿中尚書、御史各司其職。
桑弘羊鄭重參禮,抬首時,天子眉目間的欣慰、喜悅清晰入眼,他卻只是淡然垂首,掩去眼中、唇邊一閃而逝的無奈苦笑。
就在方才,桑弘羊終於明白了田千秋昨日詢問的真實意義。
——皇后不在帝寢,大司馬大將軍的顧忌便又少了幾分啊!
想到這一點時,桑弘羊幾乎是惡意地揣測,田千秋可能是“真的”病了!
——被嚇的!
——沒有顧忌的大司馬大將軍能做的……實在是太多了!
——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
——只看呂后崩後的事情便知!
心中無謂地長嘆,桑弘羊起身走到自己席位,儀態端正地坐下,隨後抬首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