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拍了一下漆幾,沉悶的聲響將劉弗陵嚇了跳,他這才發現,他的皇后已是雙目盡赤,拍案的手按著漆幾的邊緣,纖細白皙的手背上,隱隱有青筋在顫動。
這是劉弗陵第一次看到皇后如此激動,他不禁就愣住了。
皇帝怔怔地毫無反應,皇后卻已是怒不可遏。
“陛下既知呂太后之籌謀,焉不知最後的結果是如何?”兮君憤怒地質問。
劉弗陵剛因她的聲音而回神,便又被她嚇住。
兮君怒火中燒,哪裡還管他的情況,連連冷笑:“‘後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未壯,壯即為變。’少帝此言,陛下不知?禽獸尚知母恩,母仇豈是養育之恩便能平息的?陛下置妾於此,豈非欲害我、殺我?”
——《太史公書》記“帝壯,或聞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後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未壯,壯即為變。’”
劉弗陵一怔,卻是無言以對。
兮君仍未說完,因為憤怒,她不僅全身直顫,連聲音都在顫抖:“孝惠皇帝與呂太后崩後,諸呂事敗,諸子皆被指為非孝惠皇帝親子,張皇后則廢處北宮。如此種種,陛下不知?陛下欲將妾之父家、母黨置於何地?”
——《太史公書》記“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繼嗣不明。於是貴外家,王諸呂以為輔,而以呂祿女為少帝后,欲連固根本牢甚,然無益也。高後崩,合葬長陵。祿、產等懼誅,謀作亂。大臣徵之,天誘其統,卒滅呂氏。唯獨置孝惠皇后居北宮。”
——又記“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彊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置所立,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
兮君不敢相信,這個素來聰明的天子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張皇后是何結局?張家是何結局?張皇后的母黨呂氏又是何結局?
——如此種種……殷鑑不遠……
兮君簡直是越想越氣。
——他是以為她無知好欺嗎?
年幼的皇后忽然攥拳,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漆幾。
“陛下怎麼不答?”她已是氣極,哪裡還顧得上禮數、情面……
聽著她的質問,劉弗陵已是臉色蒼白,神色恍惚,看起來連坐都有些坐不穩了,手扶著憑几,勉強倚靠著,半晌才稍稍鎮定。
“朕……朕決非惡意!”劉弗陵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兮君卻已是不相信他的話了,但是,一連串的質問之後,她的怒火倒是發洩了,情緒自然漸漸平息下來,因此,沉默許久,她緩緩言道:“陛下素來聰明……如今卻如此說……陛下讓妾如何相信?”
——他不是愚昧無知之輩,卻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議!
——無惡意?
——有無惡意豈是說說便能分明的?
聽她這樣說,劉弗陵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臉漲得通紅,半晌才開口:“頎君也聰明,焉不知呂太后當時籌謀,於張皇后,本是全然一片善心……諸呂謀逆,又豈是呂太后籌謀之錯?”
兮君一怔,倒不是因為皇帝說的是她沒有想到的——這番道理早有人對她說過——而是因為,皇帝這般鄭重,竟是對那般籌謀志在必得的架勢了……
——子嗣……
——他竟如此急切地想要自己的子嗣嗎?
“……為什麼……”兮君怔忡著輕語。
劉弗陵卻聽到了。
發覺兮君意有鬆動,他急切地傾身,伸手抓住她放在漆几上的手,再認真不過地解釋:“朕害怕了!”
兮君不解地望向他。
劉弗陵稍稍鎮定,輕嘆一聲,卻將兮君的手握得更緊了。
“泗水戴王的後宮有遺腹子,相與內史卻擅自隱匿不奏……若非戴王太后上奏……泗水王必定國除……”
這件事是最近被議論最多的,因為是諸侯王國的事情,於宮禁之中的人並無什麼忌諱,這樣難得的話題,自然不會被人放過,連兮君的傅母都曾議論過兩句。
兮君對這件事不敢說知之甚詳,但是,最起碼,皇帝說得這些,她是知道的。
劉弗陵緊緊地握著兮君的手,目光則盯著她的眼睛:“朕已無母,萬一遭遇此事,誰為我爭?”
兮君頓時一愣。
“皇后會為我爭嗎?”劉弗陵輕聲追問。
他問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