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瀰漫著濃郁的香味,鎏金的圈足博山爐就擱在帝后之間的卷足卷耳漆几上,嫋嫋煙篆從看不見煙孔的博山爐上飄出,聚散漫舞,仿若柳絮輕紗,模糊了帝后二人的視線。
劉弗陵伸手推開博山爐,卻因為安放燻爐的銅盤與卷耳幾光滑的漆面相擦,發出刺耳的聲響,而皺眉放棄了。
兮君被那聲音激得全身一顫,幾乎是毛骨聳然。
看到年幼的皇后因為這麼點聲響便煞白了臉色,劉弗陵忍不住失笑。
——他的皇后其實還是個孩子……
劉弗陵有些覺得自己之前的說辭是不是太過分了。
……也許……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儘管他的皇后方才說了那樣的話……但是……那些話裡可能並沒有那麼深的意思……
劉弗陵忽然一怔——自己竟然在為她開脫嗎?
他問得那麼清楚,就差直截了當地質問——是不是她殺了那個有身孕的八子?——了,而她的回答也是那麼簡潔明瞭。
年少的天子忍不住閉上眼睛,秀氣的眉毛也擰了起來——她真的是孩子?
——大漢宮禁之中,真的會有天真稚兒嗎?
劉弗陵自己都不相信會有肯定的答案!
——他自己就是例證!
——天真……那是什麼?
劉弗陵睜開眼,看著神色再鄭重肅穆不過的皇后,他抿了抿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他有資格指責皇后嗎?
——哪怕是百姓庶民之家,長子非正妻所出都會引得家宅不寧,何況皇家宗室?
——長子……對於任何人家,意義都是不同的。
——更何況,女子本弱,為母則強……有了兒子的女人會做什麼……
劉弗陵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便更不能說,皇后的想法有錯了,
兮君不知道皇帝這些千折百轉的心思,只看到他盯著自己,神色數變,心中便越發沒底。
“頎君……”劉弗陵下定了決心,輕輕開口,兮君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深深地低頭,一派恭謹柔順地傾聽皇帝的教訓。
然而,少年天子再次嚇了她一跳。
十五歲的天子問:“頎君知道孝惠皇帝的皇后張氏的事情嗎?”
——孝惠張皇后?
兮君目瞪口呆,愕然又茫然地盯著天子看了好一會兒,才艱澀地言道:“張皇后?陛下說的是什麼事?”
劉弗陵的神色卻十分淡漠,即使看到皇后慌亂的表現,他仍然只是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色,語氣平靜而優雅:“聽說皇后很喜歡《太史公書》……”
年幼的皇后幾乎是大驚失色,差一點兒就要拂案而起,卻終究強自按捺下去,只是,掩於廣袖之下的雙拳頓時攥得更緊了。
——《太史公書》!
兮君的確喜歡!
——《太史公書》中有關孝惠張皇后的內容……
“陛下意欲如何?”兮君語氣生硬地詢問,再加上緊皺的眉頭、蒼白的臉色,種種跡象無不在表明她對此話題是多麼不悅。
劉弗陵的眼中顯出更加複雜的意味,然而,對於皇后那個幾近於質問而道出的問題,他還是給了回答,儘管說得很慢。
他說:“若是卿與卿家顧慮皇后之位與皇子之事……就效呂太后為張皇后所作的籌謀行事……如何?”
兮君瞪大了眼睛。
——呂太后為張皇后所作的籌謀?
——《太史公書》內有《呂太后本紀》,記“宣平侯女為孝惠皇后時,無子,詳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殺其母,立所名子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為帝。”
——又有《外戚世家》,記“呂后長女為宣平侯張敖妻,敖女為孝惠皇后。呂太后以重親故,欲其生子萬方,終無子,詐取後宮人子為子。”
兮君盯著年少的天子,全身都顫抖。
良久,她緩緩抬起右手,在半空停頓了一會兒,又緩緩放下,悄無聲息地將手放在面前卷耳几上,然後,她輕輕地、慢慢地對自己的夫君言道:“陛下欲害我?”
女孩的聲音很輕,但是,劉弗陵卻感覺自己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
然而,年幼的皇后並沒沒就此罷休,她繼續輕聲言道:“陛下欲讓大漢再無我父母之家的立足之地嗎?”
“當然不是!”劉弗陵覺得自己被誤解了,大聲否認。
砰!
兮君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