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火光遠去,歡呼之聲遙遠難聞,年少的天子才重新攜著自己的皇后的手,走回被上千盞燈映照得明亮如晝的大殿。
兮君看了一眼殿中的時漏——夜漏早已過半,大概還有一個多時辰便該是百官為天子賀正月的正旦大朝了。
往年不會這麼久,大儺最多也就一兩個時辰,今年倒是正好可以連著正旦大朝一塊進行到底了。
後宮是不參加大朝的,沒走到帝座高臺前,兮君便想離開了。然而,她剛剛停步,少年天子便低聲言語:“稍進些羹飯再回禁中。”
——也有道理。
因為大儺與正旦大朝都是要賜宴饗百官的,少府諸官都全力準備,雖然回椒房殿也不會說沒有飯食,但是,也不可能比在這兒吃得更好了。
估計劉弗陵也餓了,坐下來,便直接舉箸。食案上是剛剛擺上的熱汽騰騰的飯食,之前奉上的飯食早已被換下。
兮君看著少年天子比以往稍急的動作,不由莞爾。
——自作自受啊……
——按照少府與太常的安排,黃門所扮的方相氏、十二獸等於宮中各處驅鬼時,殿中諸人便可以用膳,甚至於還準備了樂舞與謳者,誰也沒有料到年少的天子會突發興致,只喝了二口熱羹便離席出門。
想到天子方才的舉動,兮君舉箸的手不由停在半空,稍頓了一會兒才重新將牙箸放下。
年少的天子轉頭看了她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便繼續專注地用膳。
感覺飢餓的人恐怕不少,殿中幾乎沒有交談的聲音,只有輕雅的《鹿鳴》之樂在悠然鳴奏。
“中宮,是否要太官另呈膳食?”見年幼的皇后並不動箸,侍立於帳外的長御低聲詢問。
兮君恍然回神,搖了搖頭,道:“不必了。”雖然如此作答,但是,她仍然沒有用膳的意思,靜靜地坐在席上,目光望向前方,眼中卻明顯滿是茫然之色,不知是發呆還是在沉思。
儘管沒有看向自己的皇后,但是,劉弗陵用膳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才重新變得流暢起來。
帝后兩人的異樣如此明顯,讓不少人想忽視都不行,不免就有人默默地交換眼色,交流著彼此的看法。
倚華卻不行,站在朱幄旁的她與諸侍御都處於高臺之上,居高臨下,也是眾目睽睽,根本不敢有任何失儀之舉,只能低頭肅手,獨自思忖。
殿中一干人所想的問題都差不多,不過就是天子方才的舉動究竟有何深意。
兮君想了半天,只覺得額角隱隱作痛,直到再無法忍受才回過神,抬起右手按住眉心,隨即看了一下殿中諸人。見人數有限的幾位後宮高爵女子都已停箸,其他人也大多快用完膳了,女孩琢磨了一下,放下右手,悄悄地扯了一下少年天子的衣袖。
坐在女孩右側的劉弗陵悄然看他一眼,無聲地詢問她有什麼事。
低下頭,兮君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道:“妾可以回後宮嗎?”
劉弗陵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卻沒有答應,反而拍了拍女孩的手,溫言安慰:“再待一會兒。”
兮君點頭應承,卻不由更加憂慮——為什麼一定要她留下?
悠揚的禮樂在帷帳後奏鳴,樂人低和著優美的樂辭,身著輕薄圭衣的舞伎在殿中舒展肢體,姿態優雅,撩動人心。
這一切,都沒有多少人注意,未央宮對於很多人來說,都不是享受的地方。
兮君也覺得不舒服。
事實上,每一次,隨同天子來未央宮都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年少的天子不喜歡未央宮,因此,總會做出一些事,以發洩不得不來此的鬱悶心情。
年幼的皇后不得不考慮——他是不是又要利用自己來達到某種目的?
“中宮。”
天子的聲音恰好響起,兮君稍顯訝異,抬頭便撞入一雙深沉的黑眸。
“歲末年終,中宮代朕為皇姊奉觴,以謝皇姊辛苦。”劉弗陵溫柔地要求。
兮君垂下眼,沒有立刻回答。
曲樂依舊,歌聲動人,連舞伎揮袖的細微聲都那麼清晰。
兮君能夠感覺到,殿中席上的諸人都將目光投到自己身上,那種感覺……如坐針氈。
——鄂邑長公主于禁中供養天子……卻畢竟不是皇太后!
兮君有種被折辱的感覺。
——這不是家宴!
——這是在未央前殿進行的大朝禮!
兮君想拒絕,然而,被天子握在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