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將自己的臉隱入陰影之中,令鄂邑長公主再無法看清他的神色。
“謝皇姊教訓。”少年天子的語氣格外平靜,“朕從未有一日忘記自己乃是漢室天子。”
說完,劉弗陵抬眼看了長公主一眼,眼中的淡漠令鄂邑長公主心中一緊,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霍光與上官桀是臣,她這個長公主就是臣嗎?
——她如何能擔“教訓”二字?!
鄂邑長公主忐忑難安地思忖著皇帝的話,越發不明白少年天子的心思了。
劉弗陵坐在錦繡朱幄之中,看著徑自沉默的姐姐,只覺得遍體生寒。
——這就是他的姐姐……事到臨頭……所思所想的……終究是她自己……
——他果然是……不得人心啊……
少年天子垂下眼,盯著自己交疊放在膝上的雙手,心中暗暗冷笑。
——這個世上,除他自己,還有誰會真心為他打算?
劉弗陵不能不想到自己的長兄……
——在他活著時候,公孫賀父子、諸邑公主、衛伉……那麼多平素養尊處優的高官貴人,明知自己將死,嚴刑之下,仍不肯說哪怕一個字,讓人有機會牽連到太子……
——哪怕如今,他已經逝去這麼多年……仍然有無數的人願意為了他無怨無悔地付出……甚至犧牲……
——他呢?
——不說內外臣屬,只是血緣至親,又有幾人是真心為他思慮周全的?
雙手狠狠地糾在一起,手背上青筋畢露,可是膚色仍是一片蒼白,不見絲毫血色。
劉弗陵忽然抿唇輕笑,抬起頭,看向鄂邑長公主。儘管鄂邑長公主已經拼命掩飾了,但是,年少的天子仍然看到皇姊眼中閃過的驚懼之色。
——是怕他瘋了嗎?
劉弗陵心中閃過一絲好笑的興味,卻沒有去品味,他有話要對長公主說,沉吟了一下,他剛要開口,就聽到殿外傳來一陣響動。姐弟倆都是一驚,詫異地望向殿門處,卻只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夾著雜亂不清的低聲言語。
“我不為難你們!通傳吧!”一個清亮的聲音陡然響起,壓下了所有雜聲。
——上官安。
愕然之後,劉弗陵冷笑,鄂邑長公主憤怒。
聲音從殿門外傳來,顯然這位皇后之父、車騎將軍、桑樂侯已經闖到殿門口了。
“狂妄!”鄂邑長公主憤恨地斥言。
劉弗陵卻沒有附和的意思,相反,在金賞的聲音傳來的同時,連冷笑的痕跡都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請上官將軍入殿。”劉弗陵十分平靜地回應了金賞的通傳。
少帝的平靜讓金賞稍覺意外,但是,他並沒有說什麼,以恭敬的姿態退開,同樣攔在殿門前的幾個宦者也十分機敏地推開殿門,隨即低頭跪下,直到上官安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脫履入殿,幾人才重新站起,迅速將殿門關上,跟著金賞等人退回原處。
“看來,車騎將軍還是很在乎中宮的。”金建在兄長耳邊悄聲言語。
金賞睨了他一眼,默不吭聲,眼中卻分明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金建笑了笑,也沒有跟兄長辯說。
殿外一派平靜,殿內卻是不甚平靜。
就如鄂邑長公主所言,上官安素來都是狂妄的——他可是敢對人直稱皇帝為“吾婿”的——如今又正在火頭上,言行自然更加不羈。
當然,再狂妄,他也不是無知之輩,在劉弗陵面前,他沒有缺半點禮數,但是,只看他兩眼冒火的樣子,便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恭敬。
請上官安坐下後,劉弗陵便沒有開口,鄂邑長公主卻是忍不住,冷著臉道:“將軍是有急務稟奏?可要妾迴避?”
長公主儀比諸侯王,但是,畢竟不是諸侯王,上官安對鄂邑長公主倒真的談不上很敬畏,不過因為是她出面給太醫監贖了死罪,念著母族那邊,上官安平素也不好對她不恭敬。
今日,上官安卻惱極,聽了長公主的話便冷笑,抬眼望著坐在層臺之上的天子:“長主隨意。臣只是聽說陛下昨夜教訓了皇后,臣忝為人父,失教之罪自然不能不領了。”
除了第一句,上官安這番話全是對朱幄之中的天子說的,鄂邑長公主不好言語,只能狠狠地瞪眼。
劉弗陵倒是沒有瞪眼,盯著明顯不敬的妻父看了一會兒,他始終是一臉波瀾不驚的神色,讓上官安也不由有些稀奇了。
“皇后五歲即入宮,將軍何來失教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