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日光被宮殿的翹角飛簷折射進東廂,灑在刻印著吉祥紋樣的鋪地方磚上,光影婆娑間,滿室的金玉錦繡更顯輝煌奪目。
黼黻滿地的刺目光影中,劉弗陵不得不眯起眼,認真地打量一臉不屑之色的上官安。
面對當著自己便這麼狂妄不敬的上官安,劉弗陵卻沒有絲毫怒意——這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劉弗陵只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他眯著眼睛,看著張狂的車騎將軍與忿恨不平的皇姊,年少的天子不由勾起唇角,彎了眉眼,笑得無比愉悅。
“上官氏當然不是薄氏。”劉弗陵平靜地陳述著,“先帝的母家姓王,朕的母族為趙氏。上官家豈能與薄氏相比?”
少年天子的話音方落,上官安怔忡無語,鄂邑長公主稍訝之後,卻是被嚇壞了。
——她這個弟弟……是真的打算與妻族反目?!
鄂邑長公主駭然不已。
劉弗陵沒有看自己的姐姐,目光定在上官安身上,看著他瞬間斂起張狂氣息,一臉深沉地打量自己。
少年天子眼中的笑意更加愉悅了。
“車騎將軍,薄氏乃太宗舅家。尊家是什麼?”劉弗陵將話挑明瞭,幾乎就是赤祼祼地挑釁。
上官安不由也眯起眼,心中沒有被挑起火氣,反而更加認真地思忖起少年天子的這番詰問。
——薄氏的根基再差畢竟是天子舅家,孝景皇帝就是廢了薄皇后,也是仿孝惠張皇后的舊例,將其安置在北宮,一應供養皆是從優的,畢竟皇帝身上也有薄氏的血脈,天倫至親豈是夫妻人倫變故能影響的?
——上官家呢……
稍稍深思,上官安便變了臉色。
——皇后算什麼?
——漢室至今百餘年,傳承六世,就有一位皇太后、兩位皇后被廢!
——那三人,張後、陳後皆是嫡長公主之女,薄後是皇太后親族之女。哪一個的出身不比上官氏強?哪一個的血統不比上官氏更與皇帝相親?
上官安盯著劉弗陵,不敢確定他話中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上官家的女兒為什麼不能被廢?
若是這樣,上官安對這位少年天子倒是有幾分刮目相看了。
——與那三家相比,他們上官家的確是不能少了皇后這個位置。
——對張、薄、陳三家……皇后不過錦上添花而已,沒了……也不算什麼大事。
上官安盯著劉弗陵,劉弗陵自然也在關注他,這公婿兩人便這般默不吭聲地對視著,似乎如此便能將對方看透了。
他們兩人也許沒有感覺,鄂邑長公主卻是分外地不自在。強忍了半晌,她終於按捺不住,咳嗽了兩聲。
劉弗陵與上官安同時一驚。移開目光,隨即都看向鄂邑長公主。
鄂邑長公主也沒有想到,自己立馬就被兩人這樣緊盯著,不由就有些心虛。
“皇姊想說什麼?”劉弗陵抿了抿唇,終是先開口相問,不想讓這位阿姊太過為難。
其實鄂邑長公主並沒有什麼想說,但是,劉弗陵都這樣開口了,她也不好沉默不語,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陛下既無教訓皇后之意,為何越中宮職權,詔令掖庭事?”
她實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話題,只能將引發眼前情況的根源作為問題了。
上官安眨了眨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劉弗陵心中卻是懊惱不已——他著實沒有想到,這位皇姊今天竟會一再讓他下不來臺。
——簡直是……
劉弗陵終是忍不住皺了眉,抬手揉了揉眉心。
——以往,他沒有發覺鄂邑長公主這麼沒有眼力……這麼愚蠢……
——難道她真以為他是想與上官家反目?
——稍有頭腦,也該明白,這個時候開口,最起碼也要努力轉移話題吧?
劉弗陵頭痛不已。
上官安看了看仍然有些不明所以的長公主,微微撇嘴,隨即便看向少年天子,似笑非笑地道:“陛下想來是有所指教吧?”
劉弗陵再聰明也不過十五歲,又是一直在宮禁之中,倍受呵護,心機再深也是有限的。上官安再不濟也是從郎官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地位,縱然有上官桀與霍光的維護,但是,光祿勳屬下,哪一個郎官沒有背景?為了錦繡前程,誰又會輕易相讓?
——論勾心鬥角,劉弗陵與上官安之間,相差的可不是半分一厘!
都到這會兒了,上官安若是再看不出來劉弗陵那點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