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著加了織錦的憑几上,霍光十分頭痛地揉了揉眉心。
“皇后在建章宮……”
——就在天子的身邊……
霍光覺得,這種情況下,很難讓年幼的皇后置身事外。
“沒有。”張安世忽然開口。
“嗯?什麼?”沒頭沒尾的兩個字讓霍光弄不清他的意思。
張安世振了振衣袖,慢條斯理地道:“皇后沒有在建章宮。”
“什麼?”
這一次,不僅是霍光,連杜延年與公孫遺也驚撥出聲。
張安世輕笑:“據我所知,中宮侍御將中宮起居慣用之物全部搬回了椒房殿。”
“怎麼可能?”杜延年皺眉,“陛下會同意?”
張安世無辜地攤手:“據說是新歲儀式太多,中宮年幼,不堪奔波。”說著不由搖頭:“陛下就是想不答應,看著中宮那臉色,也斷不好拒絕的。”
想起之前出宮時所見到的皇后,張安世不由看向霍光:“我看中宮的氣色……可真的不是很好……”
——小小年紀,又是女兒身,稟質柔弱一些也正常,然而,上官皇后卻是明顯的體弱不足之徵,讓人看著有些心驚。
霍光閉上眼,深深地嘆息:“那孩子聰明,又經悲慟,如今事端頻出,她必然用心過度……”
這並不是霍光的猜測,而是少府太醫所寫的醫案。
——心思過甚,以至氣血失調。
太醫令稟報時不無疑惑——年幼稚女能如何用心過甚?
霍光只能在沉默之後,讓太醫署全力為皇后調養身體。
三人一陣沉默,半晌公孫遺抬眼看向霍光,欲言又止,終究是沒有開口。
霍光何等敏銳,立刻便察覺了他的舉動,在其低頭時輕聲喚道:“公孫君有言?”
大將軍長史一愣,再抬頭時,漆幾下,擱在膝上的雙手緊緊交握,他強自鎮定地道:“將軍……臣不敢說。”
“說吧!”霍光不假思索,“你等與他們二人又不同。我若有行差,你等屬吏亦難逃脫。”
公孫遺再不敢猶豫,低著頭便道:“皇后聰明……父仇……豈有不記之理?”
——父仇不共戴天!
——霍光若保下皇后,焉知日後不會受其報復?
——儘管年幼的皇后未必有報復的能力,但是,居於至尊之位……終究是後患!
霍光不由沉默,杜延年與張安世也頗受觸動,思忖了一會兒,還是看向霍光,等待他的決定。
——畢竟是他的至親骨肉……
迎上三人的目光,霍光扯動嘴角,笑得十分淡漠。
“若是報復……我自不會再當她是骨肉……”
霍光給了心腹與屬下一個交代。
公孫遺一愣,張安世與杜延年卻是再無意見。
“將軍……”公孫遺實在不解,霍光為什麼要對這個外孫女分外留情,剛要開口,便被杜延年扯了一下袖口,他便是再糊塗,也明白其中的制止之意,猶豫了一下,他還是低頭,“敬諾。”
杜延年鬆了一口氣,抬眼便對上霍光略顯清冷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震。
“幼公……”霍光拖了尾音,問得冷漠。
杜延年苦笑:“先夫人、大姬,只餘此一脈,將軍有所憐惜,亦是人之常情!臣等豈有為難之理?”
霍光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直言,竟是一陣兒怔忡,好久才回神。
“多謝幼公……”霍光艱難地道謝。
——這些話雖然是他的實話,但是,終究是私心,他如何能對他們說?
——杜延年替他說了……其實是最好的方式……
公孫遺恍然大悟,隱約想起,的確曾聽說過,霍光偏愛嫡長女……
——於是,愛屋及烏?
事涉私隱,公孫遺也沒有將想法表露出來,只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對中宮的事情另眼看待了。
這麼琢磨了一番,公孫遺稍稍定神,卻猛然聽到張安世失聲驚呼:“……大將軍!這太危險了!”他慌忙抬頭,卻只看見霍光一臉淡然的神色,而杜延年與張安世則皺著眉,眉目之間明顯是驚疑不定。
公孫遺想問又不好出口,畢竟分神已是過失。
另一邊,張安世勉強鎮定下來,手按憑几,語氣堅決地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大將軍豈可如此冒險?”
——冒險?!
公孫遺不由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