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點名,我讀了檢討。老兵說:“基本上觸及了靈魂深處,但是還要看實際行動,你們這些幹部子弟就是要在革命的大熔爐裡鍛鍊改造。”
我同葦說:“我一輩子都改造不好了,老兵看不慣我。”
葦說:“沒事,她那是表現自己。”
“我怕她。”
“沒用的東西。你再這樣,我瞧不起你了。”
葦瞧不起我,有道理啊。
津貼發了,六塊七毛五。七毛五是衛生費,女兵專用。我跑到服務社買了幾個蘆柑,捧在手裡。出門看到老兵,捧不住了,蘆柑掉了一地,不敢撿。老兵過來,撿起蘆柑放到我手裡,不說話,走了。葦聽我一說,氣得罵:“你有什麼用啊?還是軍人後代呢。”
終於有了拍老兵馬屁的機會了,老兵要結婚了。丈夫是軍區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我們都聽過他的講用報告,他會一手曲在胸前一手指著天說:“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用換新天。”他參加過越南炮戰,是高炮師的參謀。高高大大的人,石柱子一個。
老兵的婚禮在飯堂舉行,這是我們所自己蓋的草棚。飯桌上放了盤子,盤子上是伙房炒的花生,我們自己種的。還有糖,蠟紙包的硬糖。我跟著老同志們走進飯堂,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婚禮,一支一百支光的燈照著老兵,老兵軍裝上彆著一朵大紅花,是所裡的老同志用紅綢布做的。紅花下掛著紅布條寫著:新娘。高炮參謀也彆著紅花,紅布條上寫著:新郎。
所長說了很多話。從抗戰說到抗美援朝,然後大家喝酒。再送老兵到新房去。
新房的桌上擺著高高一摞毛主席著作,都是大家送的禮物。紅光閃閃。還有一對熱水瓶,鐵殼的,上面畫著一個傣族姑娘在學毛選。我發現這個熱水瓶上的姑娘像老兵。
我說:“你同她很像的。”
老兵怔了一下:“是嗎?”
“真的很像,很美麗的。”我幾乎肉麻起來。
老兵的臉一點點浮起紅,漫開來,眼睛彎成月芽,嘴也紅起來。
她湊到我耳朵邊:“真的?”
我點點頭。
“謝謝你呀。千萬別同其他人說啊。”她彎彎的眼睛盯著我,很朦朧。
全體軍人撤出新房。葦走到我身邊問:“你剛才說什麼了?”
“我說她很像熱水瓶上的那個傣族姑娘,她謝謝我。”
葦踢了路邊的香蕉樹一腳:“我也發現了,你真會拍馬屁。”
“我是真心的。”
葦嘆一聲:“她其實挺美的。特別是幸福的時候。”
結婚幸福嗎?一結婚就搬出集體宿舍了,有什麼意思?
葦罵我是驢腦子。
所裡要去執行一項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了。這關係到祖國的安危,是對帝修反的一次沉重打擊,這是全院動員大會上政委說的。執行任務的地方在祖國的西北邊疆。
執行任務的人員挑了又挑,我們都報名了,全被刷下。去的人都是老兵一般年紀的人。
出發前一天,老兵找我。
“我們這次要發展你入團了,我是你的入團介紹人。你這一年的表現很好,是一個合格的共青團員。”她接著說:“你不嬌氣,就是有的時候還比較清高。”
老兵,我怕你(3)
我楞了,頭一次聽老兵這麼誇我。
“你要學文化,知識就是力量。”我可是正規學校出來的啊。老兵拉拉我的辮子:“你頭髮總是編不好,不如剪短髮好看。”
老兵她們走了。我才知道,她們參加的是核試驗。
半年後她們回來了。
看到老兵,我衝上去,抱住她。真瘦啊,肩膀上全是骨頭。
老兵立了二等功。
她對我說:“磨菇雲還沒散我們就牽著狗衝進核爆區了。我們就穿著雨衣解放鞋,戴口罩。狗一個多星期後差不多都生病了,消化道出血,是核輻射病。”
我說:“你們呢?”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革命軍人,祖國需要的時候,就是獻身的時候。”
老兵懷孕了,每天吐。我和葦跑到海邊討小海、弄點海蠣子。來回五里地。老兵就想吃這個,吃著就哭,問她哭啥?不說。葦告訴我,她是想丈夫了,是啊,那個高炮參謀休假以後就沒來過。
老兵臨產了,又哭又叫。天快亮的時候,生了。孩子一出來,我們都嚇一跳:無腦兒。只有一張臉,後腦勺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