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來找我。畢業這麼多年了,這是第一次。
“我一天臨床都沒幹,我不是不想幹。我實在是吃不消幹,我的專業課不好。不像你。”紅說。
“你想幹什麼?有話直說好了。”我在織圍巾,沒功夫抬頭,怕漏針。
“政治處的工作也需要有一定的專業知識的。我不會後悔的。請你們以後不要笑話我妹妹。再說了,你們上次的事情,要不是我冷處理,處分是跑不掉的。”紅說完站起就走,臉上的笑跟狐狸一樣:“你漏針了。”
屋外頭下雪籽了。紅在雪籽裡走,肩膀上跳起亮亮的珠子。看到娟在遠處搓著手。紅走近了,手拉起娟,姐姐的樣子。
一個傳言在院裡到處走。跟水倒進濃硫酸,四處飛濺。
有人看到一個男人凌晨從紅的宿舍裡出來,站崗的說的。還有人說,知道這個人是誰。紅在機關晚點名上說:“最近有關於我的流言。如果真的想核實的話,你們可以請人跟蹤我。”
機關裡的人都不吭聲。看著政治處主任。
主任說:“要跟蹤的到我這裡報名。”
散會。
娟又回伙房工作了,收菜票。別人算好了,放到她的盒子裡。一個月三十六元錢的工資。娟抱著盒子,盯著每一張放進來的飯票。司務長把小盒子鎖了,每頓親自開鎖清點。“家賊難防。”司務長說。政治處主任說:“一個人要有同情心。革命隊伍,什麼家賊?說話一點不突出政治。”
司務長同炊事班長說:“看緊了,倉庫也看緊了。這裡的東西全是軍需物質。大米、油、都是。操,這個紅,還真他媽的能折騰。”
娟結婚了,做婚檢。我們的老主任拼命搖頭:“不行啊,這樣的情況是不能結婚的呢,後代不好保證啊。”
結婚證明還是開出來了。紅是管幹部的。
娟的老公是鐵路上的一個傷殘工人,少了一條腿。火車軋的,四十出頭了,原來的老婆跑了。聽說這個媒是紅做的。男的說:“傻瓜有什麼?照樣生崽。”
娟的肚子大起來了。
我對紅說:“你不是害人嘛?”
紅的弱智妹妹(3)
紅笑笑:“你這個人就是不會替別人著想。我們是不是應該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啊。”
那時,我們正在接一個課題,為聯合國衛生組織調查當地的弱智人群樣本。娟就是樣本之一。
紅說:“我還給你們提供樣本了呢。”
娟走過道口的時候,正好一輛裝蘋果的車皮透過,一些小孩就跳上去扒拉蘋果,娟看到了。
鐵軌上,蘋果紅紅的。娟跑過去了。看到的人說,一個大肚皮,撿蘋果,火車就過來了,叫都聽不見。
娟就飛起來。看到的人說:“筐子一樣飛起來,掉得好遠。”
火車開出半公里才停下。看到的人說,司機站在娟跟前,黃疸都吐出來了。
娟的肚子撞到分道器上,裂開了。手裡抓著一隻蘋果。
娟躺在手術床上。主任給她做縫合,子宮破裂了,胎兒的身子嵌在創口中。主任一針一錢的縫,平素,我們也碰到給死者縫創面的。都是連續縫合。
主任縫得很仔細,好像一週後還要折線一樣。娟的肚子隆得高高的,這同以往的剖腹產正好反了反。
我跟著紅,送娟到太平間。娟的老公沒有來。
紅說:“你來幹什麼?”
我說:“我們是同學。再說,娟太可憐了。”
“她可憐什麼?什麼都不明白。”紅用手去摸娟的肚子:“為了照顧她,我做人都做不好。你們為什麼不可憐我啊?人不人鬼不鬼的。”
紅嚶嚶地:“她生下來就不行,我爸媽交待我一定要帶好她的。”
紅的父母早就過世了。她從來不提兩位老人。
“我恨他們把娟交給我,真的。憑什麼要讓我承擔?”
好多年後。我才從戰友那裡知道,那個從紅宿舍裡走出來的男人是政治處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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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帥的日子(1)
走廊盡頭的大病房,日照充足。南北西三個大窗戶,太陽很實在,從一張張床上掃過去。床上有人,人躺著,太陽就印在他們的被子上。白白的,晃眼。床上的人換得很快,走了,又有新的來了。大部份時間裡,這些人就躺著。
這裡是腫瘤病房。
有個人老是坐著,被子卷在肚子上,兩隻瘦瘦的膝蓋聳在肩膀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