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的故事,但是寫不出真正有趣的那一個。
什麼叫真正有趣的故事呢?一個最容易被提起的例證當然是水門事件。我一歲那年,華盛頓郵報的兩個記者搞定了“*”、美國中央情報局前二號人物馬克·費爾特,從而證明了尼克松總統確實對政治對手使用了竊聽器。你可以從中看到一個真正有趣的故事的基本要義:一是有超乎讀者期待的情節,二是它包含著一種近乎清高的信念,務使歷史向符合公眾利益的方向轉向。
可是這種故事嬌嫩著呢。偉大的新聞總是特別容易死掉,說起來真是驚險萬狀,簡直連丟手絹都不必。這就像造物主製造了一朵鳶尾花,只要這個世界改變一點點,比如洋流偏轉五度,或者蝴蝶都去度假,這朵鳶尾花就要死球。如果改變稍微大那麼一點兒,比如在太陽系裡拿掉一個最小的行星,那麼很可能“轟”的一聲,歐洲就掉到你們家的馬桶裡去了。一般來說這就叫系統。有趣的新聞故事總是依賴於好的文明系統,無聊的新聞故事則依賴於反文明的另一個。
換言之,反文明的系統殺死了幾乎全部有趣的故事,恰恰是因為它留下了獨一有趣的一個。
前蘇聯有個老故事說,凱撒、亞歷山大大帝和拿破崙受邀參加紅場閱兵,凱撒說,如果我有蘇聯的坦克,我就能征服歐洲;亞歷山大說,如果我有蘇聯的飛機,我就能征服世界;輪到拿破崙了,他說,如果我有《真理報》,到現在也沒人知道滑鐵盧。這個故事很有趣,底子卻悲哀,它花開後百花殺,有了它,別的故事就全都被自殺了。可是如今人們不僅知道了滑鐵盧,還知道了蘇聯的各種往事,我覺得這證明了獨一有趣的故事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強大,總有威風掃地的一天。這個結尾有一層糟糕之處,就是蘇聯解體了,石油寡頭誕生了,切爾西變強了,我支援的阿森納隊的統治時期結束了。可它又再妙不過:有趣的故事又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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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知更鳥是一種罪過
有那麼幾本好小說,它們最吸引我的內容是父親怎麼教育孩子。一本是《了不起的蓋茨比》,那個父親對兒子說,每逢你想要對別人評頭品足的時候,要記住,世上並非所有的人都有你那樣的優越條件。這是說做人要謙卑和公正。另一本是《殺死一隻知更鳥》,芬奇先生是一名律師,堅持替黑人辯護而導致家庭遭到殘暴的攻擊。有一次他給孩子們買了鳥槍,然後說,鶼鳥你們儘可以打,但是要記住,殺死知更鳥則是一種罪過,因為它們不破壞莊稼,不做任何壞事,只是用它們的心唱歌給我們聽。芬奇先生是我的菜,我也認為正直和浪漫是紳士的先要準則,至於是否穿得人模狗樣倒全沒所謂。另外切莫只為了樂趣去做哪怕最小的殘忍的事。
有了這兩本書,我對於將來當個誰的爹就有信心多了。不過,我還準備教給那娃一些關於黑暗的道理。有一本小說叫《追風箏的人》,像所有暢銷書一樣傳奇得過分又頗多陳詞濫調,可是裡面那位阿富汗父親很高明,他說:“世界上唯一的罪就是偷,各種罪都是偷的變種。”
當我們目睹一些惡行的時候,常常說,畜生!可是我覺得,畜生也比沒教養的人強。我不介意我的孩子是個啃泥巴的畜生,但我介意他是一個自私自利、霸道無恥的混賬東西。即便我生的是一隻猴子,如果他領會了前面說過的前兩句話,就會懂得善與同情,領會了後一句,就會明白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行事正當,而最該反對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侵犯他人的苟且之事。
籠統地說,這就是教養的真義。可是粗鄙之行在我們的人生經驗中多如天上繁星,今有在洗浴城裡“強迫要求”姑娘陪他洗澡,古有無窮悲劇,每當一個諸如柳州那樣的地方有公車闖紅燈,北京就必有一個特權階層正在像野豬一樣橫衝直撞,教養如不文之言,總是行之不遠。有句話講得好:老子是嚇大的!這還真是悲哀呀。從這個角度你可以理解為什麼我們什麼都有,就是什麼都不怎麼像樣。
那麼教養的核心是什麼呢?要我說,不是行禮如儀,不是早上洗漱完畢先到長輩屋子裡頭請個安,而是這個:正義。
當人們的周遭不乏正義的說教,卻缺少秋水漫溢般浸透生活的實體正義,一個社會就絕不會有什麼教養可言。正義不能昭彰,惡行就會得到鼓勵,一個國家就必然指鹿為馬,正邪混淆,人民也就必然一邊抱怨一邊墮落。亞當·斯密的著作《道德情操論》中有言,正義和道德是兩回事,正義是支撐一座大廈的柱子,道德則是這座大廈的裝飾。連道德都無處附麗,教養就更是痴人說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