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躍,一了百了。我的感慨是:跟這樣的老百姓混在一起是一件多麼勇敢的事情啊。
說到這些好像我是在抱怨我們的“文化”不夠好,其實不完全是。亨廷頓已死,“文化決定論”也不時髦了,往深一層,還是得舊話重提,說到文化是體制的結果。有時我覺得,我買得起糖葫蘆吃,買得起可樂喝,沒什麼好抱怨的;有時我又覺得,這不行啊,這都怎麼回事兒啊,這不公正不公平庸俗不堪啊——可見我還是把自己當一個知識分子看,公域和私域分開,厭倦於閒事,又難免愛管閒事。可是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有多少像我這樣的人愛管閒事,以及以何種態度管著閒事,而在於我們的體制和文化如何看待有人愛管閒事這一事實本身。
打擊正直之聲的,未必都是壞人。當年袁崇煥被認定叛國,公*決,老百姓就大啖其肉。這件事可以寫成正劇,袁將軍就該說,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也可以寫成黑色幽默,他就該說,看來為央行超發,豬肉真的漲價啦。也可以寫成我這種清談的小文章,他就會說,假如一個社會沒有新聞自由,既沒有優秀的調查報道,也不容許記者的生長,將是多麼可怕啊。
倘若袁將軍說後一句話,那麼他就是一個常識的信奉者,是一個出色的現代人。當我們說到某事是常識的時候,常常說,“凡有頭腦的人都知道這個”,可是具體而微地說起來,我看有頭腦的人其實沒多少。我們的教育經歷和人生經歷當中早已蘊涵了好多顢頇的因子,“大啖其肉”式的思維亦是濫觴之一,綿延至今而不鮮見。舉例來說,最近茅於軾先生髮表自己關於耕地保有線的看法,就有人說他是“漢奸”、“賣國賊”。再比如《南方週末》在製作新聞報道時強調客觀性而不願曲意阿世,就會被某些人指責為“資本家的走狗”。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呀?不過我想即便是明顯荒謬的指責,也未必全部來自陷害,有些時候它亦來自不明白。
正如我尊敬的一位師長所言,我們的當務之急之一就是換掉自己的“狼血”。倘若魯迅先生活在今天,大概就會說,我們周圍有權貴者,有腐食者,有玩世不恭者,有憤世嫉俗者,有犬儒者,有狂熱者,有對威權政治的迷戀深入骨髓者,有民粹主義者,有“小尼姑的腦袋,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者。這個名單可以列得更長,看似千差萬別,可是在我看來,其實都是“狼人”的變種。
如此斑斕的景象,足以製造層出不窮的時代戲劇,卻未必製造出美好的未來。為什麼有些人會覺得寂寞呢,比如“有思想的人”?因為大家活得太熱鬧也太魯莽了。因為大家像風中玉米,微風吹過就左搖右擺。因為你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旁邊那個明眼人卻不能免於恐懼。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獨一有趣的故事
新聞業有一句聽上去很絕望的格言,叫做“給我一個故事,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講得有趣些”。可以作為類比的是,你從來沒聽過日化行業說什麼“給我一段牙膏,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弄得清香些”。沒人在這種事上大費周章,可是所有牙膏都有不錯的味道,而新聞業拿了神靈自我要挾,一多半兒的新聞還是不堪卒讀。這也許可以說明新聞從業者全是傻蛋——如果你這麼理解,我也沒辦法反對,因為我自己就幹過新聞,而且以我的智商來應付這壯美的時代還真是左支右絀。可是這更能證明,新聞業是一個依賴於個人才能的行業,也說明一個好的新聞機構是多麼難得,而作為整體,一個健康的新聞業也比一般行業更重要和更珍貴。沒有牙膏你還可以用牙線或者鹽,沒有新聞業,地球上的一小半文明世界也就不復存焉。
真正的問題是,我們發現寫出一個有趣的故事太難了。就像紅土上只生長茶樹一樣,我們這兒也只盛產一種故事,就是一個傢伙被關進了拘留所,他就很開心地跟同伴們玩起了遊戲,丟手絹,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面,大家不要告訴他!然後他就死了。我們的新聞倘是真實的,就總是這個樣子,像一條荒謬的大河正在向高山之巔不停奔湧。若論單個兒的,這種故事當然精彩絕倫,可是身邊的每個故事都是如此模式,它也就沒什麼吸引力可言了。
在新聞從業史上,我有過一個很不起眼但頗有意味的經歷。早前幾年的一天,一位朋友對我說,你別再做礦難報道了,那都是垃圾新聞了。你知道這句話最令人吃驚之處在哪裡?在於它一點兒沒錯。公眾的同情心是有閾值的,很容易厭煩,久而久之,再嚴肅的悲劇也會無人理會。
問題總是像頑石一樣聳立在那裡:我們找到了很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