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口對蘇摩說出白瓔的下落時,他心底有過什麼樣隱秘的打算?
而在地宮裡推開金棺,俯身拾起那面古鏡時,他又在千年古鏡中照見了什麼?
那一剎的冷醒和厭惡,讓他失手用力將古鏡摔碎,然而那一剎之前在鏡中看到的景象,卻永遠如閃電般地烙印在了心底,噩夢般無法忘記。
那才是他真正的哀傷所在。
青水在頭頂盪漾,晨曦將白塔的影子投射在鏡湖水面上,宛如一隻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陰,那些流年,就這樣在水鏡上無聲無息地流逝了麼?
在鏡湖的入湖口,空桑皇太子怔怔望著,有剎那的失神。
※※※
“…………
“縱然是七海連天,也會乾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里,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合 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 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失神的剎那,碧藍色的水中,忽然盪漾起了一陣天籟般美妙的歌聲。
真嵐轉頭望去,只見有一行鮫人手牽著手,從鏡湖的深處遊弋而來。水一波一波盪漾,映著頭頂投下的日光,歌聲從鏡湖深處升起,充滿在整個水色裡。
那樣聲音,幾乎可以遏住行雲,停住流水,讓最兇猛的獸類低頭。
鮫人是天地間最美的民族,擁有天神賜與的無與倫比的美貌和歌喉,因此也成為取禍之源。在海國滅亡後,無數鮫人被俘虜回了雲荒大陸,淪為空桑貴族的歌舞姬。
百年前,在當著承光帝皇太子的時候,他也曾聽過後宮鮫人美女的歌唱,併為之擊節。然而轉瞬光陰荏苒,在無色城裡,已然已有百年未曾耳聞。此刻乍然聽得這樣一首歌,不由得恍如隔世。
“真嵐皇太子?”在恍惚中,聽到了一句問話,抬起頭,就看到一雙碧色的眼睛靜靜停在前方水中,一行披甲的鮫人齊齊躬身行禮,“奉左權使之令,來此迎接閣下前去鏡湖復國軍大營。”
言畢,那個為首的鮫人望了那笙一眼,彷彿注意到了少女手上戴著的皇天,眼神一變,卻沒有說話,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一看到那些眼睛,真嵐眼神就凝了一凝。
有敵意……在這些前來的鮫人眼裡,依然保留著對空桑人的千古敵意!
然而他的手只握緊了一剎就鬆開了,吐出一口氣:也是,即使和蘇摩結成了盟約,成為暫時的同伴,但是兩個民族之間沉積了千年的仇恨、又怎能一時間就立即抹去?只怕,這一次復國軍下到鬼神淵奪回封印,也是做的不情不願。
他不由自主地想將那笙拉到身後,然而那個丫頭卻急不可待地蹦了出去。
“左權使?”那笙聽到這個稱呼,止不住地歡呼起來,“炎汐知道我們來了麼?……快,臭手,我們快去!”
不等真嵐動身,苗人少女已然隨著一股水流向前方急速漂出,轉瞬變成一點。
“真是的……”真嵐站在水裡,望著那笙急不可待奔去的身影,嘴角緩緩浮出了笑意,搖頭,“原來這丫頭學了輕身術,除了逃命、還有這樣的用處?”
然而空桑皇太子並沒有急著起身追趕,他的眼睛望著水面上浮動的白塔的倒影,眼神複雜,彷彿還在某種情緒裡動盪不安。
許久許久,他說了一句突兀的話:“方才那首歌……很美。”
旁邊的那名鮫人雖然奉命來迎接,但對著空桑的皇太子,眼底裡的光芒卻隱隱如針,此刻聽得這個問題,忽地冷冷開口道:“傳說中,這首《潮汐》是當年海皇純煌在少年時,為送別白薇皇后而做。只可惜,就算是白薇皇后也只是將他當作了朋友,而不是‘同類’。”
真嵐身子微微一震,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復國軍戰士注意到了空桑皇太子臉上的變化,不再多說,只是俯身低聲道:“前方戰亂,水路不通,還請皇太子緊跟我們前往大營。”
“前方戰亂?”真嵐失驚。
“不錯。滄流靖海軍團對湖底我軍大營進行圍攻,已然進行了數日。”復國軍戰士往前引路,淡淡回答,“左右權使都在指揮戰鬥,無法分身前來迎接。”
真嵐卻驀地變色:“你們怎麼不早說?那笙……那笙她已經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