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沉思,廖建忽然叫著站起來,“讓七弟去,他一直嚷著要去,我們已答應他了,讓他去罷!”我深深地看黃辛好一會兒,然後走到殷平身前,張恕正扶持著他,端清水給他喝,他的喉嚨發出一種乾裂的聲音,渴切地望著我,眼裡有一種玉石俱焚的芒,我用左手按著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老七,你放心,我們一齊去。”他仍是望著我,粗重地呼吸著,眼眶忽然泛起淚光,然後軟倒在張恕的懷抱,緩緩地合上了眼睛,講出了一段奇怪的話語:“月亮……樹……廟……給吃了、吃了下去,我們要快跑、快跑……”
殷平就這樣叫嚷著睡去,那時已凌晨四時左右了,我們今晚不打算再趕路,先休息一些時候;殷平重複著奇怪的囈語,其中總是離不了月亮,張恕照顧著他,但卻在他身旁睡去了。火光熊熊烈烈地燒在營帳外面,新所的山柴燒得像憤怒的爆竹,發出不可節制的偶然的響。廖建本是守著營火的,卻因太疲累的緣故倚在樹幹呼呼地睡著了,鼾聲濃濁。營火及負傷的殷平,目前都由周清照顧了;周清在火焰烘烘中寂寞地吹著口琴,現在奏著的是
longlongago,是的,longlong—a一go一!longlongago我們有許多記憶,long
longago,我們有許多相聚,longlongago,我們有許多理想和願望。我看見黃辛那龐大的身軀,懷著許多心事,靜立在崖前,一動也不動,我走上前去,他“晤”了一聲,靜靜地望了望我,又望向那條路,那處正是殷平摔下來的地方,這小路上有著斑斑的鮮血,那是殷平的。他冷冷地且深深地說:
“這條路是段七弟的血換來的。”
我看這條路,一直隨著它望過去,見它消失在崖沿;崖下黑洞洞一片,茫茫的黑霧把整座山腰部浮起來,隱隱傳來萬馬奔騰的河水急鳴聲,它們在唱,在鬧,在歡悅,在這條路的盡頭。
卬·月亮的路
是接近清晨時分的霧,漸漸籠罩了黃辛和我,我望向黃辛,只看見他在霧中沉厚得如一座大山般的背影,以及在霧裡如星一般亮的眸。他望著深夜的山谷,忽然說:
“明天我們將跨過這條血路,到下面的路去。”他說著,在幾尺外的周清忽然止了口琴,呆望熊熊的火,喃喃又堅決地道:“對了明天,是明天。”
“明天一早。”我說,“殷七弟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去快回的好。”
“看來這山谷下必有一水塘,只不過,”黃辛沉思地說,“不可能是真正的源頭,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我們至少還得再爬一座山;我們現在抄垂直的近路找到水塘為先,再從水塘的來源尋找這整條河的來源。也許這水源就在山上,也或許就在對面的山上,總之是不遠了。”
“如果明天一早便趕路,那末最遲在明天夜裡就可找到水源;”我看著黃辛,再望向周清,“這懸崖是一定要下的,雖然我們可能得重回到這山上去找,不過總比現在我們只聞水聲不見流水的好。”我停了停,再說:“只不過,只不過不知道七弟——咳咳,沒事就好。”
周清不再說話,添了幾根新柴,徑自吹奏《馬薩埋在冰冷的黃土中》起來。黃辛濃濃的眼神望著對面的山,濃濃的聲音像重霧一般化不開來!
“我感覺那水源是在對面山上的。”
“那末,這山上的水聲是從哪兒來的呢?難道是另一道流水?”
“當然,依地圖上是沒有別的支流的;”他語塞了一會,“當然,地圖是不會錯的;”又躊躇了一會,再說,“總之,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是在對面山上。”忽然很煩厭地低喝了一聲:“吹什麼鬼曲子!”說著大步行了開去,在遠遠的一棵樹下臥睡下來,像是要歇息了。
這時周清正在吹著《懷念家人》,我望著對面的山,在霧中,在茅草叢中望過去,對面的山黑幢幢的像一隻高大動物的頭。我想起一個古老的故事了。對著這幽秘的山,像是遠久的廣東梅縣裡所流傳的一則軼聞:有這樣一座黑色的大山,從沒有人上去過,有天悶熱的半夜裡,鄉下的幾個老頭子睡不著時出門來乘涼,談天說地,在個很偶然的角度裡瞥見那黑山裡有明珠似的光亮一閃,於是有不少年輕人奮起尋寶,天明出發,到晚上在山下的人看到一把火或者成群結隊的許多火把,妖妖嬈嬈地從山腰繞行著上了山頂,忽然火光都不見了,一個人也沒回來,再去救拯的人也是一樣,夜明珠還是夜夜發出誘惑而幽秘的光芒,到最後大家才知道,那黑色的大山根本是——條黑色的巨蟒,幾千年地盤踞在那兒,全身都長滿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