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形忽然一沉不見,我在瘋狂的疾奔中猛歇住前衝的身形,那急速的一抓卻也未能及時抓住他下沉的軀體!而正在這時,黃辛在前面大叫:“沒有路了!”但一聽殷平的慘呼聲他就轉身奔過來,周清把手上的電簡照過去,只見殷平已滾落在數十尺下的另一山坡上,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原來是土鬆了的山沿,只是被一大堆灌木叢遮蔽著,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是近在山邊的。殷平撲倒在地上,那裡的樹木忽如其來地稀疏了,慘異的月光冷冷地篩下來,他的呻吟也跟著傳了上來。廖建沉喝一聲,正欲爬下去拯救,我喝道:“現在起,任何人不能莽撞!”我轉向黃辛說。“你和我下去,救他上來。”月亮映照下,他多皺紋而滄桑的臉正像什麼深奧的謎,他忽然說:“一齊下去罷!路就在下面!”我轉過頭去,隨周清的電簡光芒,殷平蜷縮的身子,正伏在一條細小且極不易辨認的小路上。原來路就在這山坡下。
寅·血路
我們迅速地爬下去,黃辛畢竟比我先一步,我走過去時,他已扶起殷平,我剛好望向他,他也抬頭望向我,滿面滄桑的肌肉每一寸都在難過著,他說:“殷老七暈過去了。”
殷平是在半夜二時左右才醒過來,這時我正用力把藥酒搽在他傷口上,所以他一醒來就痛個不得了。他是平平跌下數十尺,幸虧落地處是片草坡,但額前和右肩及右腿,仍被一條樹根撞中,破了皮,流了血,且傷了骨,傷得相當不輕。我們都很擔心。他一轉醒過來就呻吟,時而低,時而高聲,高高低低的,似這恐怖的黑森林的鼾聲,靜夜中聽來格外怕人。冷月靜靜爬在他的臉上,蒼青色的臉容和月亮照不到處的陰影,以及張開了滿唇是血的口,呻吟著,他倒下地的時候,牙齒咬傷了下唇。幸虧不是咬著舌頭。我們心裡都想,總算是萬幸。“老大,看情形咱們不宜再走了。”張恕說。“或者我們先送殷老七回城,再來找水源;水源我們是一定要找的,在外面已遭受太多的失敗了,我們不能再敗在這森林裡!”周清說。“那也會前功盡棄,我看不如由一人送殷七弟回去,張老五,我看你走這一趟罷。”黃辛說,換回來的是張恕一連串的抗議,“怎麼行!不是我不照顧殷七,而是為何你卻不送他回去?偏要我來送!我是不見水源不回去的,媽的多少天都熬過去了;我是不見黃河心不死的。”黃辛也罵了起來,廖建和周清從旁勸阻。我說:“我想水源是很近的了,聽這聲音只怕不出數里之內,不如我們留下兩人來照顧七弟,兩人先去找水源,找到後再來接替這兩人,反正大家都是非見著水源不可的了。”黃辛點頭表示同意,張恕卻悻悻然道:“不過不能把我和這山番編在一起!”周清沉吟了好一會,卻道:“但這要花更多的時間,我們的糧食也不足夠,而且兩人走比四人走危險多了。”
正在百般無奈的時候,在火堆旁的殷平濃重地喘息起來,我們慌忙圍了過去,殷平的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奇異地痙攣起來,他額上的傷口在我包紮的棉花白紗布裡滲出了紅黑色的血液來,他似乎在掙扎著說話,黃辛急忙以寬厚的臂扶起了他,我們聽到他斷斷續續地說:“老大……不要……不要放……棄我……,讓我……我也去……看不到源……源……源……頭,我死不……不瞑目……源頭……唷吭……源頭快到了……”說到這裡他似乎是被腿上的傷刺痛入脾,整個臉孔都扭曲起來,語音暖昧不清地亂叫道:“月亮……月亮……被吃、吃下去了……月亮……”這奇異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悚,在這陰黯的林中慘異地迴盪著;張恕與殷平感情最深厚,忍不住哭著扶著他,我和黃辛緩緩地站起來,在幽異的月光下,我看見黃辛野獸一般的眼睛陷入沉重的思慮中。
“他不去是不甘心的,我是說殷老七。”黃辛嘆息了一聲,“真的反正源頭也不遠了,可能就在這座懸崖下面,讓他去吧!”
“你瘋了,二弟。”我激動地說,“殷七弟此刻的情形,怎能再經跋涉!”我指著這無底的深崖,的確,那兒正有一條畸形的路直通下去,但它的傾斜面接近七十五度,而且怪石叢生,霧迷一片,只要一栽下去,只怕連半絲生機也沒有,甚至連屍骨也無存了。
我繼續說:“你看看這座崖,我們自己能否下得去,還成問題,殷七弟他怎能……”
黃辛忽然以一聲斷喝終止了我的話,他的眼睛又回覆野獸一般異光,粗聲道:“如果他是你,受了這樣的傷,你會寧願被人送回城去,還是希望你的朋友送你一齊到自己渴望到達的地方?”我忽然靜了下來,黃辛瞪著我,慢慢又沉著起來,平靜地道:“至於下這座山崖,我可以揹他,保證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