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屋室之中。
兩道高大身影相對跪坐。
屋外投照而來的淺淡月光灑落在他們的肩頭,映出二者的面容輪廓。靠近門口的男人一身華服,面容粗獷而剛強,與他相對的青年人相貌英俊,身上的鄙陋衣衫於青年人而言,甚至都是恰到好處。
四下裡的幽暗環境,及至黑暗中流動的風,都好似成了那青年人的雕飾。
他身居於自然之中,本身即是自然的師法。
渠時候在蘇午的身後,他的身形隱在黑暗裡,變成了一抹淺淡的剪影。他藉著主人寬厚肩背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將目光投向主人對面錦衣華服的君王-帝辛。只看了對方一眼,他便又急匆匆地收回目光,生怕被對方發現。
當下坐在這間屋室中的大商君王,已然是葛長部的敵人。
然而渠真正面見商王,卻無法仇視對方半分——這位談吐寬和,眉宇間自信強幹之氣隱隱溢發的君主,與存在於大多數人口中的那位商王,實在大相徑庭,渠甚至無法將人們口中的商王辛,與眼前真實的‘辛’聯絡起來!
辛……難道真如隨所說,是一位英明君王?
天下傳言,實在是謠言?
渠的信念隱隱動搖,他轉而看向自己侍奉的主人,搖搖晃晃的信念頓又被強固住了。
縱然辛是一位英明君王,但自己所侍奉的主人,與辛相比也分毫不差——只是主人終究沒有競爭天下,成為‘貫通天地人三者之王’的意思……想到這裡,渠心中又不免有些遺憾了。
隨同樣在蘇午身後侍候著。
他繃緊面孔,神色嚴肅,努力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對得起、配得上‘午王天帝使節’的身份。
今時他是以午王天帝使臣的身份,面對曾經的舊主。
不論從前對舊主有多推崇,多敬愛,他今下既已侍奉了新主,便應當時刻以新主的體統、利益為重。
他挺直了腰背,令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
但他所能做的也唯有繃緊面孔,挺直腰背而已——實際上,在今下的屋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蘇午與帝辛身上,隨努力保持使臣禮儀與體統的行為,於今下其實無關緊要。
白濛濛霧氣遮蓋著妲己的面容。
這位突然出現,繼而成為大商唯一天臣儺的女子,將目光從隨的身上挪開,對隨今下刻意作出的種種儀態舉止,不免從心底覺得幼稚可笑,可當她的目光落在蘇午身上的時候,心裡又生出許多迷茫來。
她是皇母降生、不落因果的‘先人’,往塵世中來,只為達成皇母的心願,為皇母盡孝。
何謂先人?
先天之人,始源之人,即為先人。
妲己自認為作為‘先人’,自身的位格高過在場的每一個凡人。
何謂‘皇母’?
皇者,通‘煌’,皇於此時的甲骨文中,即是祭壇上不息的焰火,帶來人間的黎明,萬類的生息,宇宙的運轉,是以所謂皇者,乃是真正的天神,不歸於天統屬,實可以開創一方宇宙天地的‘天神’!
此般天神,與大商祭祀天廟中的種種神靈,更完全不同!
妲己的母親,須稱之以皇母,其位格之高,更高過了帝辛的列祖列宗、大商先王先公所化的諸般‘天帝化身’!
然而,妲己作為皇母之女、始源之人,今下看到蘇午,內心卻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從來沒有情緒的心神間,隱隱有一種喜悅感,此般喜悅之情,甚至讓她想變作一頭小獸,投入那個男人的懷裡,與他親暱。
她因此種不知從何所起的感覺而深深迷茫。
籠在她面上的白霧翻騰著,一縷縷極細極細的人影絨毛從霧氣裡飄灑出,融入妲己的眼耳口鼻之中。
她因觀見蘇午而生出的種種莫名情緒,一時間又被那些‘絨毛’清掃一空了。
蘇午目視與自己相對而坐的商王‘辛’,在他目光之下,帝辛身上流淌出熊烈宏大的人王氣韻,然而此般盛烈的人王氣息,卻被根出於他血脈之中的種種天帝氣韻徹底壓制住了。
那般恐怖強橫、沒有道理可言的天帝氣韻盤繞在帝辛身外,化作了一道道玉玦,一重重玉玦相互盤繞連線,最終五道玉玦的缺口深深嵌入帝辛的胸腹之上——那一重重玉玦,好似一個個扭曲的人影。抵至帝辛胸腹之上的五道玉玦,此時化作五個蒼老的形體,他們張開手臂,奮力撕開帝辛胸腹部的血肉,將頭顱扎進其中,啃噬其五臟六腑!
而在此之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