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在杭州張家宅院門口,他望也不望庾定胥,捉著荷花精問:“他們怎麼也來了?”
有個買菜回來的丫頭歡歡喜喜地小跑過來,“少爺!表少爺!你們回來了!”
這才反應到一切還原,他還是從前的張墨魁。
須臾張父張母齊齊出來,他爹怒曰:“混賬東西!終於曉得回來看望老人!”
他娘揪了他爹一記,“不是你令他好好做事的麼!”
眾人圍著,如一個亂成一團的蜂窩,一干人都被扯進了張府裡。荷君剛要開口,道士眼明手快把他嘴一捂,湊到他耳邊道,“我說,你是要報恩,還是要壞人好事?他兩個已經剪不斷理還亂了,你還嫌不夠亂?”
荷君糊塗了,“我是要報恩,難道不用以身相許?”
道士瞪圓了眼一吼,“誰教你的?”
荷君便一聲不吭了。
張紊進了自己舊時屋子,鵲蟻的籠子掛在門外,一見他就唱道:“枉生兩眼把那人看錯,一把衷情拋……”
兩個滴溜溜小眼,哀怨瞪著他。
“不能怪我冷落你,我過得比你苦多了。”
張紊伸指逗了逗它,往屋裡走,他書桌上還擺著那小泥人,開啟帕子,小泥人一身的針眼。
他忍不住莞爾,忽而發覺自己極其想念庾定胥。
“他到底怎麼想的?”
那當口,他表哥還道士荷花精,正同張父詳談,把一干事言簡意賅敘述了一遍,惹張父不勝唏噓,心疼愛子受了許多委屈,愈發感激道士,盛情邀他與荷君二人留住。
庾定胥一腦子自怨自艾:他已經回來了,想必也不會再同我糾纏不清,是我不幹不脆,臨了還得罪他,惹得他不理我。
舌下喉間登時說不出的苦澀,起身對張父道:“舅舅,定胥紹興那邊還有事,要先趕回去。”
張父捻鬍子,“那好罷,吃過午飯你就先行回去,我教紊兒在家休養幾天。”
“也好……”
“你要回去?”
驀地一聲,幾人相繼回頭,張紊抱手站在門邊,神色難辨。
庾定胥不曉得哪來的心虛,不甚明顯地點了點頭。
張紊便也淡淡一嗯。
午後庾定胥選了匹好馬,收拾了舅、姨塞的點心用具,深望張宅一眼,促馬回了紹興。
第二日一早時候,劉媽媽驚呼:紊兒又不見了!
40
庾定胥回到紹興,天還是濛濛黯沉,門人問起,“庾大人怎麼一整日都不在?”
“有些家事。”
門人稀裡糊塗地應了幾句客套話就又倒回房裡。庾定胥雖一夜未睡,可當他躺倒床上,只覺失落,他原先是想:喜歡這麼一個人,放在心裡便好,說出來是口業,妄想獨佔他,是意業,抵不住張紊引誘,是身業,可當他極力消滅也在那個,臆想他表弟日後娶妻生子,心裡卻一陣陣的鈍痛。
說不出的不捨,說不出的不願。
正滿腦子顛亂地想,窗欞上紗木響動,有一個噠一聲落了地,他少時修習武術,床邊掛劍,當即連劍帶鞘把帳子一撩,“甚麼人?”
昏暗裡,那人輕道,“我不願總這樣主動……便如我不要臉似的,可你進一步又退三步,我弄不清你的意思,我現下追過來,不只是不甘心,只想問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他決定來前,想了許多話,有情深意重的,有譏諷嘲笑的,也有文采斐然的,來了之後卻只有這麼一句。他不曾死纏爛打過某人,反而常教風月女子纏上。現□諒到了:不是用了情,又怎麼會不甘心?
他願意從一而終,至死靡它,只不知道庾定胥是不是也願意。
庾定胥手上劍沉沉往床榻上一放,半晌才開了口,“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見張紊悶不作聲,他頹然一嘆,“我記得你那個侍妾,頰上有一顆的胭脂痣的那位,我曾聽劉媽媽說你極愛她,可不到一個月,我又聽說你把她送走了。”
“……所以你便以為,我也是這樣對你的?”張紊聲音難得犀利,“你便以為,我是向你報恩的!”
庾定胥望向他所站之處,“……”
不防張紊口氣軟了下來,“庾定胥,你真是榆木疙瘩。”
又是半天沒動靜,庾定胥怕他莫名其妙的進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不安輕喚道,“墨魁……”
“我過去對好些人說過喜歡,可沒一個人讓我說得這般發自肺腑、難割難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