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富貴之時,立在輪椅後的湯媛雙眸是黯淡的無神的。
後來大概是不堪明通的聒噪,原就容易昏睡的陸小六腦袋微微垂下,竟是不知不覺的睡去。湯媛將薄被拉至他肩上,叮囑小廝仔細看護,這才與明通入室內說話。
“你們府上的神醫應該告訴過你他身上有近二十年的舊傷吧?”明通掰著手指算了算,“所以呢,他的壽數應該在一年半以後結束。”
一年半!湯媛不做聲,只默默垂淚。
“但中途出現變數,能活一年就不錯了!”就算殘忍那也是實情,明通據實已告。
這個變數應該就是指此生與前世的不同吧,所以連累的乾爹壽命縮減嗎?湯媛頭埋的很低,若非肩膀還有類似哭泣的顫動,明通還以為她在發呆。
“先生,您能想辦法幫我乾爹再延長兩年嗎?”湯媛拭乾淨淚,彷彿恢復了平靜,認真的望著明通,“我想讓乾爹看到我嫁人生子,此生也算無憾。”
明通雖然很想騙她的錢花,但太缺德的事兒他還是不願做的,“拉倒吧姑娘,對於你而言,讓親人多活一天都是安慰,可你考沒考慮過病人的心情啊?你根本就體會不到那種積年舊傷與新創帶來的痛苦。於你乾爹來說,活著無法痊癒才是最大的痛苦,那還不如讓他聽天由命呢,在剩下的日子吃點想吃的,看點想看的,能開心一刻是一刻,也算不枉此生。”
他知道以湯媛的年紀還很難理解生死之事,所以長嘆一聲,打算再苦口婆心的勸幾句時,卻見她已經端端正正站起,向他福了福身,“我明白了,多謝大師。”
陸小六醒來時就看見穿著杏粉色羅裙的乾女兒窈窕走來,對他甜甜一笑,“乾爹,方才見您睡著就沒敢打擾,現在醒來也好,已經曬了半天,是該回去躺躺。”
陸小六咳嗽著點點頭。
輪椅的木軲轆在青石板上滾出密密匝匝的聲響,她的背影落寞。
怪不得不管她如何問,唐先生都語焉不詳,也怪不得賀綸同意下邊的人將陸小六安置在裕王府養老,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了結局,但為了照顧她的心情,善意的隱瞞下來。
而那個所謂的誘捕亂黨只是個藉口。什麼亂黨啊,得是多二百五的亂黨才會跑裕王府抓人……賀綸,混蛋!這個混蛋對她不好,卻又時不時的做讓她感動的事!湯媛悲痛欲絕,卻偏要忍住,努力在乾爹面前表現出最鎮定的姿態
可這樣的忍耐終將開始鬆動,離開客院之後她就剎不住腳的奔向賀綸的朗月堂,只想責問他為何不早點告訴她實情,讓她早作一些準備,但再多的責問都抵不過她想緊緊的抱著他哭,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抱緊他。
但她並不知為何要這麼做,只是本能的奔向他。
朗月堂前面有片葳蕤的園子,巧不巧就會遇到過路的下人,所以湯媛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滑落,她得見到賀綸再說,說不定還能嚇他一跳,哪怕哭的他肝火旺盛,她也在所不惜。
但走著走著,她忽然心生膽怯,下意識的避入身側的假山。
只因目光穿過緋紅的葉片,望見了賀綸挺秀的背影,他應是也在往朗月堂的方向去,身畔綴著俏生生的萱兒。
湯媛猶如醍醐灌頂,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哭的稀里嘩啦跑過去,那得多丟人。閉著眼都能想象賀綸與萱兒一臉懵逼的神情,意識到此,眼淚似乎都嚇沒了,她打起精神,佯裝沒事人般在無人注意的時候灰溜溜的重回荷香居。
明通說的沒錯,她這個年紀對生死可能還沒有太深刻的參悟,但對人生中難以跨越的坎倒是還有一些心得體會,回去之後,她掐著時間,只讓自己難過了半個小時,便重新淨面梳頭,晚飯還吃了三個大肉包並一碗八寶粥。誰知賀綸又來了。
難道姐姐又給她寫了封信?
賀綸將一隻竹編的小籃子遞給她,籃子裡放著厚厚的棉窩窩,中央蜷著一隻肉嘟嘟的小狐狸,嘴角還冒著奶泡泡。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她臉上,道,“沒想到這東西挺好養的,就放你這裡玩吧,餵食交給張錄,你別亂給它吃東西。”
湯媛福了福身,“嗯,我記住了,謝王爺恩賞。”
她神色間略有憔悴,粉紅的小嘴巴微微笑著,像一片恬淡的花瓣兒。
“你的字練得如何?”賀綸嗓音略有些不自然的沙啞。
湯媛一怔,沒想到他不急著走,便道,“方先生說進步很多,勉強能入眼。”她將字帖整理出來,呈給他看,態度跟往日一樣的親和而恭敬,只是似乎拉開了一點看不見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