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渭的調調嘛——”沈默笑罵一聲,便和他互相捶胸一拳,恢復正經道:“怎樣,新婚生活,還幸福吧?”
“不錯。”徐渭笑笑道:“娶進門才發現,是不是你想的那個人,沒那麼大的差別。”話雖如此,但從他的笑聲中,還是能聽出絲絲的無奈。
徐渭結婚了,但新娘不是呂小姐……他的感情生活,其實是很不幸的。二十六歲愛妻潘氏早亡,二十九歲買妾旋又賣去,便一直內幃失助、中饋乏人了將近十個年頭,一方面是因為他長期生活拮据,家無恆產,誰家願把女兒賠進去?
另一方面,徐渭至情至性,單戀呂小姐多年,一直念念不忘;雖然呂小姐一直態度堅決,甚至遁入空門、了卻紅塵,他卻還存了痴念,希望能用真心換得她回心轉意,哪怕是在他發達之後,媒人紛沓而至,他也不為所動……非得等到被折磨的筋疲力盡,再不娶媳婦,就耽誤傳宗接代的大業,才決定將此事做個了斷。
於是去年春裡,他和沈默在杭州分手,本來說好了,見那冤家一面,不論結果如何,都會去與沈默匯合,助他一臂之力。誰知道費盡周折,找到了呂小姐掛單的水月庵,在她的禪房外坐了七天七夜,也沒等到門簾掀開的那一刻。
七天後,心灰意冷的徐渭被人抬下山,然後便大病了半年,待得痊癒,已經是入冬時節了。他本要立即趕往贛南,但沈老爺受沈默之託,為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加之沈默那裡戰局已定,自己去了反而有沾光的嫌疑,於是徐渭打消了啟程的念頭,留在紹興把婚結了。
雖然已是三十九歲,但徐渭文名滿天下,又是翰林出身的朝廷命官,身份高貴無比,這婚事自然不能馬虎。
除了翻修他的老宅,作為新房非,沈默還讓父親,將在城東南的一片莊園,贈給了徐渭嗎,作為結婚禮物。
這片莊園佔地十畝,以長籬圍之,護以枸杞,有屋二十二間,荷塘魚池兩個,果樹數十株,雖然不大也不豪華,但充滿了田園氣息,徐渭十分的喜歡,新婚不久,便帶著繼室搬過去了,每天網魚燒烤,佐以土釀,醉而詠歌,過得好不快活。
見四十歲的徐渭,終於有了自己的家,也終於從那段糾結的苦戀中擺脫出來,沈默著實為他高興,當天夜裡便住在他的新居中,兩人一邊飲酒,一邊追憶那似水的流年,都是感慨萬千……
想起這些年來和沈默的交往,徐渭十分感激道:“若不是你沈拙言,恐怕我徐渭還是孤魂野鬼,潦倒落拓,哪有今天這種日子過。”
沈默搖頭笑道:“塞翁得馬,安知是福?誰知你因為遇到我,又失去了什麼呢?”他這話不是自謙,而是卻有這種擔心,作為後世皆知的家、書畫家,徐渭的大名完全蓋過了同時代的帝王將相,在幾百年後還為人耳熟能詳。他記得大學時,一位教授說過,東方的徐渭,和西方的梵高一樣,許多藝術靈感,都來源於生活的悲劇。沈默也不知這話對不對,但他知道,因為自己的出現,這位五百年出一個的藝術天才,人生的軌跡已經徹底改變,至少再也不用字畫換錢吃飯了,也不再替人刻印章、寫碑文,許多傳世的藝術珍品,顯然不會再出現了。
但在沈默看來,那些千古芳名、歷史價值都是虛幻的,只能作為後人炒作的依據罷了,與徐渭本人卻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所以他絲毫不覺著自己有何不對,雖然偶爾也會想起,自己為子孫收藏的那一百多幅徐渭真跡,不知到時候還值不值錢……
徐渭卻誤以為他在惋惜,自己因結婚而喪失了在贛南立功的機會,不由笑道:“你知道我不會在意的,雖然半生為科舉所苦,卻並不是為了功名,雖然也出仕當官,卻也不是為了利祿”,說著有些苦惱道:“我也不知自己為了什麼,就像被人推著走一樣,雖然走出這麼遠,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你知道的,我不是矯情,就是感覺沒法投入進去。”
“嗯”,沈默點點頭:“不論幹什麼,都要有一種歸屬感,甚至使命感,才能全情投入。”
“歸屬感和使命感?”徐渭低聲重複著這兩個詞道:“說得好,我就是找不到歸屬感,使命感倒是有”,說著飲一口陳釀,鬱悶道:“但這幾年在北京混下來,發現自己和整個官場格格不入,除了兄弟幾個,別人都把我當成個異類,只能當個吃閒飯的,根本什麼都做不了。”說到這兒,他羨慕的看沈默一眼道:“我真羨慕你啊,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不僅會處關係,還能有條不紊的做事情。咱們一時當官,到現在已經整十年了,你做了那麼多大事,我卻什麼也沒幹,比一比真是羞死人吶。”
“我也沒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