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後雖有進補,但一張清秀面孔到底是失了往日的圓潤。或許是因為經歷了不可言說的傷痛,或許是因為長大了,錦素的雙眼漸漸有些捉摸不定的光彩,與我當初在陂澤殿初遇的錦素,似是兩人。她垂眸思想良久,抬眸微有淚光,說道:“我明白姐姐的心意。不瞞姐姐,那一日我無意中聽見皇上和貴妃密談,才得知廢后一事。貴妃自然不會讓我去和李公公交接,多半是要遣桓仙姑姑去。是我自己大著膽子求了貴妃,苦求多時,貴妃方才應允。姐姐心細如塵,事事都瞞不了姐姐。”
我嘆道:“夫子有云: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注3)。皇上與皇后貴妃之間的事情,於我等來說,乃是一筆糊塗賬,妹妹何必參與其中。萬一此事漏了破綻,若是皇上廢后不成,惱羞成怒,妹妹豈不成了替罪羔羊?”
錦素微笑道:“姐姐自己都是痴人,又怎說我?”
我不解道:“痴人?”
錦素道:“姐姐當初不僅幫皇后翻看過內史,且妹妹早已知會過姐姐,但皇上私下詢問時,姐姐還是據實以告,不肯順應聖意。如此剛直,豈非痴人?”
我奇道:“這事我從未向妹妹說過,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錦素笑道:“姐姐當真是痴。皇上說與貴妃聽的,我自然便知道了。那一日皇上對貴妃言道,姐姐雖與廢后親厚,但是個安分守己的誠實人。近日又說,自從廢后倒了,素日仰仗她恩典的人中,也只有姐姐日日去看望她,可見是個念恩義的人。故此貴妃才向皇上諫言,說廢后倒了,恐宮人瞧低了二殿下和姐姐。可如今二殿下還小,且太子未封,故此暫且不能封王,這才先請皇上冊封姐姐為女史的。”
我雖從未聽過此事,但也並不意外,只一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妹妹告知。”
錦素道:“姐姐素來洞悉萬事,妹妹自愧不如。想來姐姐也還記得,我的母親是怎樣慘死在外宮的。妹妹實在心有不甘,方才如此。”
我失聲道:“你這是在向慎媛復仇麼?!”
錦素微一苦笑道:“姐姐難道以為我不該如此麼?”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妹妹的苦,可我有一言要勸妹妹。妹妹自幼讀聖賢之書,豈不知仁為何物?為何要讓自己行此不仁之事?”
錦素流淚道:“不仁?不錯,我甚是不仁,倒汙了姐姐的地了!”
我忙走上前去為她拭淚道:“妹妹別這麼說,我並無此意。”
錦素略略平伏,娓娓說道:“我五歲便隨母親進宮服役。因為我們是罪屬,母親只能做些最低賤最勞累的活,可是她無論如何勞累,卻從不忘記教我念書,督促我練字。為求在宮中好好活下去,母親向來與人為善,又肯委屈自己。有一個姑姑嫉妒母親有些學識,又肯花心力教我念書,有一陣子總是讓母親每日多做一個時辰,連茶飯也是最後才給吃。我那時得母親教導,日日守在屋內,不敢出去。可是母親總是遲歸,我便日日都要餓肚子。便是如此,母親也從來不在我面前抱怨。後來那位姑姑出宮去了,母親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或許在眾人眼中,我母親只是一個哨探各宮訊息的?a奴,可我知道,她都是為了我!是為了讓我能掌握時勢,不要行差踏錯。姐姐,是我錯信了人,是我害了母親!可是,我也深恨那廢后!人人都可赦過,為何獨我母親不行!?我母親,便是那個替罪羔羊麼!?”說到這裡,錦素已然泣不成聲,扶門跪地而哭。
我扶過她的雙肩,她乾脆伏在我肩頭痛哭起來。我聽了也是心中痠痛,不覺陪她一道掉淚。自杜衡死後,錦素雖然傷心,卻素來壓抑,從未開懷大哭過。如此一哭,倒也好。
芳馨和紅芯她們聞聲趕來,見我倆抱頭,雖是不解,卻也不敢貿然開口相勸。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我方才給錦素拭了眼淚,低聲說道:“好了。妹妹別哭了。是我不好,不該以聖賢書上的迂腐論調勸妹妹,到底不是我親身經歷,並不能明白妹妹的錐心之痛。如今……我明白了。”
錦素抬起淚眼,止了哭泣,良久方破涕一笑,隨即斂容道:“錦素如今沒了母親,只能將心事說與姐姐聽。在這宮裡,姐姐是我最親的人了。姐姐素來有德有福,不是妹妹所能比擬。不知姐姐肯不肯認下我這個妹妹?”
我肅容道:“求之不得。你如今沒了母親,我的母親便是你的母親,我還有親姐弟,也是你的姐弟。你若誠心願意做我的妹妹,須得應承我,日後再不可如此行事,好麼?”
錦素深深頷首。芳馨這才敢上前來道:“這是怎麼回事?兩位大人對跪著,倒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