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不記得,當日從仙梳嶺下來,長生哥哥跟你說過的話?”
“是。長生哥哥說:“能殺而不嗜殺,即為君子。””
“你給子歸講講,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這句話實在好懂,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麼?子周疑惑。
“原來你沒明白。”子釋淡淡道。
“大哥……?”
““能殺”,是要你強身,“不嗜殺”,是要你守心。”
站起來,望著窗外。恰逢月末晦日,無星無月,一片漆黑。屋裡油燈格外明亮,映得四壁素白如雪。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強者為尊,亂世尤為明顯:不能殺人,就只能被殺。庸庸碌碌者祈求老天照應,在夾縫中苟且偷生。不甘屈服者為了謀生,只好致力於成為強者。”笑,“當然,有些人是天生的野心家,屬於異類,自當別論。”
斂了笑容,繼續:“他們中絕大多數人會失敗,粉骨碎身替人鋪路;也總有一些人能成功,最終登上權力的頂峰。但是,強權暴力的魅惑之處在於,它讓你痛快,讓你興奮;也讓你貪心不足,慾壑難填;最終變成它的俘虜,腐爛在它的腳下。所以,那些“能殺”者,最後往往不可避免的淪為“嗜殺”者,孤家寡人,不得善終。”
子釋原本沒打算往深了講。池子就這麼大,不需要把魚兒養成巨鯤;林子就那麼高,也沒必要把鳥兒訓成大鵬。意識超前,既是痛苦的,也是孤獨的。還可能,是不幸的。然而,話到嘴邊卻沒停住,一不留神滑了出來。又或者,是幾個聽眾過於配合,似乎深有感觸,推動著他進一步深入。
“子周、子歸,你二人學文習武,突飛猛進,小有所成。比起普通人,也算是步入“能殺”者的行列了。今日子歸提及的,不就是“能殺”的快感麼?很多人一旦嚐到這種快感,只會激勵他在“能殺”的道路上加速前進。而你倆卻直覺到其中的危險,停下來自我反省——這是大善,也是大智。只要,在往後的日子裡,不忘記曾經有過這一刻,那麼,”子釋看著弟弟妹妹微笑,語氣溫和而堅定,“無論在“能殺”的道路上走到哪一步,終此一生,你們都將守住本心,永不沉淪。”
守住本心,永不沉淪。
子釋聲音不大,這番話卻如鏤金石,一錘子一錘子鑿在三個聽眾的心上。
屋裡極其安靜。然而在有心人眼中,似乎狂風暴雨席捲而來,電閃雷鳴,天崩地裂。
當暴風雨漸漸平息,長生聽見子歸輕聲問:“大哥,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才算是“不嗜殺”呢?”
子釋搖搖頭:“什麼該殺,什麼不該殺;用什麼刀來殺,殺成什麼模樣——這把尺子,卻在你自己心裡。”
“所以,大哥,”子周吐出一口氣,“最難的事情,其實是找到這把尺子。並且,用好這把尺子。”
“可是……想法會變啊……”女孩兒為難。
長生忽然答話:“沒關係。變的時候,記得仔細問問自己的心。若心中搖擺不定,定要三思而慎行。若心中無怨無悔——”目光投向窗外暗夜,一句話輕輕吐出來,有開山裂石之力,“若是無怨無悔——自當全力以赴,勇往直前!”
子釋笑:“你這還是強者論調。”搖搖頭,“也只能這樣了。強者守心,原本就是當事人一念之間的事,旁邊的人有意見也沒奈何。唯其如此,越是能殺者,越要時刻提醒自己,千萬莫淪為嗜殺者。”
敲敲桌子,總結陳詞:“縱觀古今,做到“能殺而不嗜殺”的人,無不是大仁大智大勇之輩。雨打風吹而青雲不墮,隨波逐流而錦帆不倒。腳下同樣是累累白骨,卻能烈火焚燒化為舍利;掌中同樣是斑斑血跡,卻能沃土深埋凝成碧玉。一手斬妖除魔,一手普渡眾生。終以大無情,成就大慈悲。凜然立於天地之間,真正永垂不朽。”
——這種境界,語言已經多餘。
四個人默默發了半天呆。
終於,子歸道:“大哥,我們睡去了。”走到門口,又回頭,“大哥,我知道,不管能不能殺,你都是不願殺的,可是卻沒有辦法……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好。”
望著他們的背影,子釋無聲慨嘆:這兩個孩子,實乃人間至寶。如此品性,足以成為淨魂之源,擎天之柱。
心想:比我強,真好。
轉身笑道:““自古知兵非好戰”。這丫頭倒反過來安慰我了。”
長生心思一直在“大無情,大慈悲”上震盪不息,這時回過神來:““能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