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亨泰臉上露出笑容,反手將門關上,開口道:“外頭那藥童說你此刻還未醒來,什麼時候醒的?”
翟善此刻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嘴唇因為長久不進水,已經有些乾裂。
他躺在床上,也不動彈,便只是看著不知為何走進來的任亨泰,開口道:“方才醒來,不想你竟然過來了。”
任亨泰點點頭,拉著旁邊的一把椅子,便坐在了床邊:“今日陛下連下五道旨意,心裡頭頗是煩雜,亦是不願歸家,待之方才出了衙門,想來想去,還是要來看看大明的吏部,可還安好。”
都是多年的同僚,忽然而來的關懷,大抵是可以拋之腦後的。
翟善笑了笑:“國朝之事,一日不敢忘。想來,陛下是下定決心了?”
任亨泰點點頭:“洪武門前百官乞骸骨,陛下恩准了。有旨意,復行秦之舊法軍功爵,開考公法,陛下有老矣之意,不知當是否禪讓。”
翟善漸漸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後,他卻是忽的輕笑出聲:“兵部今日為何不曾與你一同過來,往日你二人可是相交莫逆。”
任亨泰說道:“兵部要改制,五軍都督府之上覆設大都督府,入值武英殿、文淵閣,兵部那頭還有一籮筐的事情要處置,想來他此刻還在兵部衙門,望著空無幾人的衙門,火燒心頭吧。”
翟善目光轉動,思緒則是在一點點的恢復著,一點點的推動著。
他輕聲道:“數年之下,我朝新增兩道,歲入海量,陛下復行軍功爵,早有鋪墊,此事不曾多疑。今日允了百官乞骸骨,想來也是那所謂考公法之因吧。
陛下這麼多年來,何時真的憐惜過朝堂官員。天下間,又有多少人是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來的。天下億兆人丁,皆為陛下取用。
等這幾日事情一樣樣平復下來,到時候朝廷還是那個朝廷,卻是不知道我等可還能是現在的我等了。”
翟善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這個吏部尚書,做的是勞心勞力,上不能討好君主,下不能安撫百官,自己夾在中間,以堂堂天官之身,卻是被生生氣的昏厥倒下了兩次。
翟善已經有預感,或許不久之後,自己也要從這座朝堂之上離去。
任亨泰倒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今日倒還有一樁事情,或許會讓你有些興趣。”
翟善側目看了過來:“哦?如今這應天城裡頭,還能有什麼事情能惹人興趣的。”
“高仰止帶著人回來了。”
太醫院單間病房裡頭,任亨泰輕聲開口。
翟善的臉色明顯愣了一下,而後雙眼微微眯起,有流光閃動。
“如此年輕的封疆大吏……”翟善感慨了一聲,搖頭道:“這一遭回來,便是大明的新貴了,當朝紅人。說不得,你我這些人都得要揣摩人家的心思。”
新貴。
任亨泰琢磨了一下這個詞,覺得翟善說的並沒有錯。
心學是新,人亦是新,歸朝之後自然要有新職。
正當兩人不知該如何繼續話題的時候。
病房外卻是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這本是被太醫院禁止的。
不過很快,聲音的製造者們便到了單間外,將門開啟。
任亨泰回頭,翟善微微抬起脖子。
是宮裡頭來的人。
“有旨意。”
傳旨的太監澹澹的說了一句。
任亨泰便立馬起身,跪拜在地。
翟善本欲起來,卻被傳旨太監阻止道:“陛下知曉翟部堂辛勞,不必執禮,這旨意亦是給任部堂的。”
給任亨泰的旨意?
翟善微微皺眉,而任亨泰也有些疑惑。
不過傳旨太監很快就給出了答桉。
“陛下說,任亨泰是個好官,是個忠臣,也是有些志向的。如今像他這樣的官不太多了,翟善是一個,茹瑺是一個,朝堂上林林總總也就那麼多。
任亨泰想要做事情,那就去做事吧。即日起,入了文淵閣辦事,國朝樣樣新政迫在眉睫,望爾不負當日之言。”
這是什麼意思?
禮部尚書任亨泰入文淵閣辦事。
翟善胸口之下,那可心臟似乎是忽然在向著一個深淵不斷的下墜。
一股子的空虛感。
方才說及新貴,此刻便有新貴在自己面前。
任亨泰亦是滿頭霧水,只是聽著那傳旨太監的輕咳聲,方才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