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已經是枉然了,幸而恩師並沒有放棄於他,派人暗自給自己送信,示意自己裝瘋矇蔽那龐涓賊子,那些時日,他裝瘋賣傻,日日在豬圈中打滾,滿身的汙泥卻強自忍耐,直到恩師派人設法將自己救出了魏國,返回鬼谷療傷。
此時恩師卻親自來到自己面前,說是他的錯,這叫早就懊悔愧疚的孫仲情何以堪?當下羞愧得恨不得額頭摧地向恩師謝罪。
王詡半垂著眼眸,聽著年輕的弟子心內的懺悔,面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震顫變化,只是在孫仲羞憤地說完後,才淡淡道:“你彼時年幼,為師倒是不知你對那莘奴存著這樣的心思,如今你身負重傷,要不……我將莘奴掉到你身旁服侍可好?”
這樣的慷慨,全是不是當年追回私逃的一對小兒女的冷酷殘厲,以至於孫仲都有些懷疑,當年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有些偏差,以至於誤會了恩師什麼。
就在這時,王詡身後傳來了腳踏地板的咯吱聲。王詡並沒有回頭,無非是醫館的僕役送來熱水湯藥而已。
可是伴隨著腳步聲,還有一股熟悉的體香撲鼻而來。只見一個頭戴紗帽,身著谷內弟子素麻長衫的女子端著托盤優雅地跪坐在了席下,穩穩地將托盤放好後,她徑自除下了紗帽,露出了眉間的紅痣如同新點的燕脂一般,眉眼的嫵媚尤甚孫仲記憶中的嬌豔。
幾許不見,伊人更加嬌豔脫俗。孫仲壓根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一時只覺得雙膝難忍的疼痛驟然消逝,只能痴痴地望著那朝著自己微笑的麗顏。
王詡的一雙利眼一眯,顯然沒有料到莘奴竟然會出現在醫館的內室,方才話音方落,她應該是聽到了自己與孫仲之言……
莘奴先是微笑地望向孫仲,少年果然如姬瑩所講述的一般,年輕而俊朗。到底是少年,望向自己時,竟然還會臉紅,雖然身有殘疾,可是服侍起來,應該是比鬼谷王詡順當許多,還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呢!
如此想來,怎麼可以辜負家主的心意?莘奴這才掉轉目光,半低下頭,恭謹語道:“醫館奉茶的侍女不甚燙傷了雙手,宛媼嫌棄其他僕役粗鄙,看見莘奴在,便著莘奴端送湯水給家主……家主方才之言,奴婢也聽得入耳,願盡心照料孫家小郎,衣食湯水自當盡力,貼身服侍,日夜不輟,絕不假手於人,辜負了家主重託……”
鬼谷王詡難得的有些措手不及,面色頓時微冷,嘴角緊緊地閉合著,眼神如同浸了冰雪的鋒芒……過了好一會,他才調轉目光望向孫仲,微微掀起嘴角,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儒雅地笑道:“仲兒,你看如何?”
在孫仲的眼中,從來沒有覺得莘奴身份卑微,莘家之女是如空谷芳草一般的存在,只能遠遠地欣賞,不敢有絲毫褻玩之心。
此時嗅聞著她身上帶著草藥的芬芳,看著那清麗溫柔的容顏。一向心高的少年心固然如夏樹繁花一般在風中震顫,可是更多的是驟然自卑的消沉情緒。
雖然當年立下了定要帶她走的豪言,可是如今的自己確實個不良於行的廢人,滿心的抱負已經煙消雲散,如何能配得上美人大好的芳華?
再說看她身上的服飾,他便隱約猜到了什麼,沒想到恩師竟然破例恩准讓莘奴待前院修習學業,這般的體貼,哪裡是他臆想中的殘酷壓榨?
恩師對她的獨佔,自己如何不知?如今自己已經錯待恩師的情誼在前,還怎麼好意思強奪恩師的心頭之好?而且此番,自己心內擔負著血海深仇,前程混沌而不知,怎麼可以辜負耽誤了莘奴姐姐呢?
當下不待王詡開口,他便搶先婉拒道:“仲,謝過恩師,不過一廢人耳,粗茶淡飯即可,哪裡需要麗姝勞神!還請恩師不必太過照拂,仲傷好之後,便想出谷。”
王詡的眉間一鬆,微微瞟了一眼身旁的莘奴,淡淡道:“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了。”
莘奴抿了抿嘴,轉身離去,可是出了房門時,才發現自己的緊握著的雙手微涼。
早就聽過谷內婢女之間的閒談,只聽說男子在溫存枕榻間的話語不可盡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自己雖然鄙薄王詡的為人,可是依然覺得他是個言出必行之人,斷斷不會食言。可是在歸途夜半楚歌哀怨時,他承諾不會將自己送出的話語猶在耳旁,這邊就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當做療傷的佳品賞賜給了他的愛徒。
若是這般大方,當年為何不能成全孫家大郎?讓她與那大郎雙宿雙飛,做一對自在快活的鴛鴦?就算是幾年後要面對清雋不在,油膩的肥臉,也好過現在時不時要看著那張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的噁心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