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愛他,像個客氣的陌生人,而他身邊發生的,才是正常情侶間會有的對話。
他不想再聽下去,拿起煙,詢問價格,開始掏錢。
男孩還在糾結於化妝的問題,又問女孩:“那你生病了我也不能來照顧你嗎,你老了呢,吃了那種會讓人變瘋的藥呢?”
“生病了我也會化妝,老了我就死了,萬一我吃了那種藥變成瘋子,你更不許來看我,你難受我也難受,你滾的越遠越好!”
女孩像被踩住尾巴的貓,氣急敗壞地跺腳。
刑從連線收找零的手停頓住,他望著老人乾枯的手指,渾身都凝固住。
“你不許來看我”,他身邊的女孩是這麼說的,林辰呢,林辰是怎麼說的?
刑從連彷彿又回到急救車中,林辰面容模糊,但聲音堅定柔和。
林辰說“你得陪我一起走過去”,他說“你要好好工作、把事情解決好”,他還說“你得記得來看我”。
他不斷回想林辰說的話,每一個字,一遍又一遍,那種無法理解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感覺再次浮現出來,如水面下冰山的巨大陰影,令人窒息。
不是女孩說的“你不許來看我”,而是“你得記得來看我”……
刑從連終於明白這句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他一直很清楚林辰愛他,林辰吻他的時候在愛著他,林辰病得快死的時候在愛著他,甚至在林辰選擇注射沈戀的藥物時,也依舊愛著他……
可愛情的深淺實在太難衡量,之前他認為那是深情厚愛,他無以為報。
而在這個瞬間,在這盞普通的路燈之下,他聽著人世間最普通情侶的故事,才猛然感受到,林辰對他的愛意究竟有多麼深刻,如白浪滔天、灌頂而來。
他有那麼一段時間覺得耳鳴,耳畔不斷迴旋林辰的話音。
如果他自己變成瘋狂而失去人性的模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辰趕走,拒絕用這樣醜陋的面目出現在愛人面前。
而林辰呢,林辰太在乎他,就算在那樣的時刻裡,林辰都要剋制住本能地暴露醜態的恐懼,仔細思考該怎麼做才對他更好。不是將他推開,而是在僅存的時間裡,想盡辦法在精神上支援他渡過難關。
林辰希望他好受一些、想給予他希望,因此表現得無比堅強,他挑選治療方案,只想要他不那麼難過,林辰為此甚至很情願將自己的醜態完全暴露在他面前,連尊嚴都變得完全不重要。
這一切只是因為在林辰心目中,他的感受更加重要。
但這怎麼可能,那是林辰,尊嚴怎麼可能不重要?
這樣的聰明、理智、關愛他甚至在最脆弱的時候都竭力為了他而變得堅強的林辰根本令人無法招架,刑從連站在路燈下,開始發瘋似地向自己車邊衝去。
那時林辰的目光太溫柔而眷戀,比天邊將要消逝的紅霞更加柔軟,他沒有看出裡面的恐懼、不安和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而只覺得林辰太理智、太清晰,他覺得被拋棄他覺得自己太孤獨,所以忽略了這句又輕又尋常的話。
他的忽略再正常不過,因為一直以來林辰都是這麼愛著他,林辰試圖做到最好,而他只是沉浸其中,理所當然地享受。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刑從連在原地站了許久,耳中轟轟作響,一切過往奔流而過。直到那對小情侶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路燈下,他才如夢初醒,開始瘋狂地向來時道路狂奔而去。
他逆著人流,撞開很多人,他破天荒地雙手顫抖著,甚至連車鑰匙都是試了幾次才插丨進去。
他關掉電話,發瘋一般踩著油門,只希望自己沒有從病房門口離開。
夜黑得徹底,他已經變成失去理智的困獸,關於林辰的一切充斥在他周圍的所有空間,而他除了狂奔之外,沒有任何出路。
車輛在街道上疾馳,他在走廊上奔跑,無數幀畫面在他面前喧囂而過。
林辰在笑、林辰在哭、林辰在說話、林辰在行走、林辰遞來檔案、林辰走出門口、林辰抱著他說“謝謝”、林辰握住他的手說“我愛你”……
最簡單的畫面卻最難忘卻,在記憶深處的平凡日常浮出水面,而將時空無限壓縮。
他鎖門、關燈、拉起遮簾,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就已經站在病床前,一切驟然停止。
世界上的所有光景都如潮水般退卻,空間裡只剩下這張孤零零的病床。
周圍極其黑暗,唯有月光從視窗傾斜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