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有時候他批奏摺,她在躺椅上打盹。
“過兩天,身子好些了,就上朝去吧。”慕容炎說,“你這大將軍,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左蒼狼說:“大將軍?陛下的大將軍是狄太尉,可不是我。”
慕容炎面色微沉,說:“如今梁州已經被攻下,但是狄連忠身死,你覺得任誰為主帥合適?”
左蒼狼假作驚訝,說:“狄連忠死了?”
慕容炎說:“你對此事,當真一無所知嗎?”
左蒼狼轉向他,神情可也是不好了:“我自從西靖回燕,一直被禁足於南清宮。袁戲等人年節回晉陽,唯一說過的幾句話,也是當著陛下的面。陛下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
慕容炎低下頭,復又批摺子,語氣倒是緩和了一些,說:“我並不想跟你吵架。事到如今,爭執這些有何意義?”
左蒼狼說:“梁州事已畢,如果陛下放心,將達奚琴釋放出來,輔佐王楠,兩個人就能夠踏平北俞故地。驅逐無終和孤竹。”慕容炎說:“嗯。”
左蒼狼卻又說:“只是陛下素來,對王楠也不是十分放心,所以調周信過去,由周信任主將,王楠為副將,姜齊為先鋒,達奚琴作參軍。當萬無一失。”
慕容炎轉頭看她,突然問:“你呢?”
左蒼狼說:“我?”
慕容炎問:“你不自己過去了?”
左蒼狼笑了一下,然那笑意卻未能到達眼底:“如今我的身體,只怕已受不住征戰行軍之苦。而且陛下又真的希望我前往嗎?如今我在晉陽養病,想來軍中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這話就太過尖銳了,慕容炎皺眉,說:“不要把我的退讓當作你放肆的理由。”
左蒼狼說:“放肆?我這麼放肆,不還有人敢欺負我呢嗎?人還是放肆一點比較好,如狄太尉,死也死得痛快。”
慕容炎面帶怒色,仔細一想,又笑了,說:“你這張嘴!”想了想,又說:“狄連忠畢竟還是太尉,死在西靖……雖然無能,卻也還算壯烈。你抽個時間,去狄府弔唁一下。”
左蒼狼冷笑,說:“陛下認為,當初我是如何被西靖俘擄的?如果當初我沒有確定我看見的是他,我會輕易進入宿鄴城中嗎?”
慕容炎說:“你的意思是,他通敵?”左蒼狼哼了一聲,慕容炎說:“如果你確定他通敵,查實之後,孤也可以治他通敵之罪。”
通敵是重罪,滿門抄斬不說,株連九族更是平常之事。左蒼狼咬牙切齒,半晌說:“他雖通敵,卻畢竟已經死了。狄家人,恐怕也多不知道此事。算了。”
慕容炎這才有些意外,他轉過頭,重新打量這個女人。左蒼狼面朝窗外,身影逆光。當時她在西靖的遭遇,她一直沒有說。但是西靖皇帝是怎樣的人?豈會任她平安歸來?
且不提其他,便是那三塊血肉,又是怎樣的疼痛?
她不提,於是所有人便當作沒有這回事了。如今她終於提到這個害她至此的人,恨得咬牙切齒,最後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算了。
她帶兵六年,六年征戰,寒鐵衣上染滿鮮血,箭下亡魂不計其數,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卻惟有一顆心仍然溫軟。
“阿左。”他輕聲喚她,似嘆息,又有幾分溫柔。他擱了筆,起身環住她的腰,窗外小雨零星,落花遍地。他就這樣靜默地擁抱她,凜冬如畫。
下午,左蒼狼前往狄府,弔唁狄連忠。狄連忠雖然身死,然畢竟是太尉。為了表示大燕軍方上下一條心,她當然非去不可。狄家人倒也知道她跟狄連忠不親近,多餘的話也沒有,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左蒼狼去到靈堂,給狄連忠上了一柱香。靈堂裡冷冷清清,姜散宜一黨俱都沒有過來。狄連忠的兒、孫俱都披麻戴孝,妻妾同堂,有人低泣、有人痛哭。
棺中的頭顱,也用沉香木做了個假身,讓他得以全屍下葬。左蒼狼向旁邊的狄家人點了點頭,正要出去,遇見姜散宜進來。
姜散宜看見她倒是不意外——早先他一直不敢來,就是不知道慕容炎肯不肯給狄連忠一個顏面。狄連忠通敵的事,他可是心知肚明的。萬一左蒼狼把這事牽扯出來,如今狄連忠已經死了,慕容炎難道還會偏向他不成?
到時候,只怕府上老幼皆是性命難保!他又何必淌這趟渾水,到一個罪人府上沾一身腥氣?
然而這時候,見左蒼狼親自到狄府弔唁,他也就放了心,知道左蒼狼沒有追究的意思。無論如何,自己也要過來表示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