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傳話出去,派兩個小子送鯨卿家去,鯨卿便起身與眾人告辭。
誰知外頭卻派了焦大去送。那焦大恃公公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把他怎麼樣,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像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
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二嬸子的車駛來了,眾人忙喝他住口,他哪裡肯聽。賈蓉忍無可忍,便罵道:“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
那焦大哪裡把賈蓉放在眼裡,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罵:“蓉哥兒,你也在焦大跟前充少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便是你爹你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承爵襲官的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休教說別的,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二嬸子在車上與賈蓉道:“還不早打發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在這裡豈不是禍害?倘或親眷知道,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王法規矩都沒有!”
眾小廝見他撒野太過,只得上來幾個,拖往馬圈裡去。焦大益發連公公的名字都說了出來,亂嚷亂叫道:“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哪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家偷狗戲雞,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焦大這一句言罷,我直覺眼前發黑,便支援不住,軟軟地就要癱倒。好在瑞珠心細,趕忙上來扶了。我竭力撐著站穩,絕不能讓婆婆與眾下人們看到這一幕。焦大這奴才,今日是撕了臉皮要廝鬧了,不曾想我在這府裡的好名聲,竟被一個老僕揭破!我這臉面也像是被當眾揭掉了一層皮。此後,我還怎麼有臉面在這府裡活下去呀……
眾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得魂飛魄散,幾下裡搶上去,便立時揪翻捆倒,使土坷垃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二嬸子和賈蓉等定也聽見了,也只能裝聽不見,車很快駛遠。婆婆一言不發,撇下我,被眾丫頭媳婦們簇擁著回房去了。
我不知是怎麼被瑞珠寶珠攙著回到屋裡的。進了內室,我就命眾丫頭媳婦只在外頭候著。我只想躲起來,連下人也無顏再見了。坐在鏡前,我渾身像是爬滿了螞蟻,頭上那支墜著紅寶石的簪子搖得我頭暈目眩。我取下它,緊緊攥在手中,雙眼一合之間,淚水便流了出來,心裡不由得喚了一聲老爺。此刻他還在那玄真觀裡吧?明日回到府裡,若是聽說了焦大罵的這些話,心裡的苦該會怎樣不堪呢!
“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想起這句話,我不禁渾身一顫,羞得恨不能將手裡的簪子刺進胸膛,好一了百了。又轉念一想,我不能即刻便死,我這一死,公公回來就見不著我最後一面了,他會傷心死的。要死,也得等到公公回來,死在他跟前,死在他懷裡。
這扒灰,說的公公與兒媳婦不乾淨。養小叔子,又是在說誰呢?婆婆沒有小叔子,璉二嬸子的小叔子是寶玉,寶玉還是個孩子。我……我的小叔子是賈薔,那焦大看見我從賈薔屋裡出來過,莫非是在說我麼!真是說我,那我可是百口難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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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遺夢》64(2)
若是今晚派焦大送別人,他未必會發作,偏偏送的是我的弟弟鯨卿。那焦大恨我何止入了骨,竟罵出那麼駭人的一堆話來,老命都豁出去了。既然焦大知道了,下人們一準都知道了,可都像焦大那樣恨我嗎?—現在想來,主子們除了那邊的大太太、二奶奶跟老太太,定是全都知道了。若是明兒老太太也知道了,我這個重孫媳婦裡第一得意之人,竟與公公有不倫之事,那我在這府裡的日子可真是到頭了……
2006年5月6日 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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