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多承指教。您貴姓,臺甫?”
“不敢,免貴姓楊,賤名起隆。公子,您呢?”
“姓龍。”
因為滿座的人都專心致志地動心思,康熙不便多說話,便在楊起隆身邊坐了下來,觀察著這幾個舉子。原來,他們用《易經》和《四書》的成句在打謎語。一個清瘦的舉子,思維敏捷,正贏得滿意呢,外邊又闖進一個胖胖的年輕人。後來居上,又把瘦子給打得連連敗北,全軍覆沒。康熙看著看著不禁想起自己的老師伍次友,他今晚若在這裡,恐怕滿屋的舉子都不是對手呢。
就在一胖一瘦兩個年輕人爭執不下的時候,坐在康熙身邊的楊起隆,忽然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錠十兩的大銀,丟在桌上:
“二位大才,令小可十分敬慕。我這裡出上一點小利物,博二位一笑如何,不過先要請教二位貴姓,臺甫。”
胖舉人站起身來。打量一下楊起隆,謙遜地說:“蒙這位老兄誇獎,實不敢當。小生李光地,福建安溪人。”
楊起隆尚未答話,卻見剛才輸紅了眼的瘦書生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原來兄臺是伍雅遜老宗師的高足。小弟陳夢雷今日得識尊顏,輸的痛快,輸的值得。來來來,咱們認個鄉親吧,我也是福建人。”
魏東亭悄悄地在康熙耳邊說:“主子,他們說的伍雅遜,就是伍次友先生的父親。”康熙聽了暗暗點頭,既欣賞李光地的才華,又喜歡陳夢雷的豪爽。
楊起隆似笑非笑地對李光地和陳夢雷說:“二位如今聯了鄉誼,不才這點利物,又當如何處之呢?”
陳夢雷聽楊起隆的話暗含譏諷和挑釁,輕蔑地問:“依楊掌櫃的尊意,又該如何呢?”
楊起隆並不生氣,卻說:“我也來請教二位一番。”隨口又說出了謎面:“端午雄黃,仲秋月餅!”
陳夢雷脫口而出:“楊掌樞不愧是個買賣人,您這謎底是《易經》上的一句話:節飲食。”
“好!花和尚拳打鎮關西。”
“不知者以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無禮也!”
“高才,高才,在下佩服了!”楊起隆忽然收起了笑容:“請再聽這個:鐵木耳荒田廢地滅衣冠!”
李光地臉色一沉,正要答話,卻見陳夢雷拂袖而起,將銀子推還給楊起隆:“人各有志,何必如此相逼,我和光地甘拜下風。”說完拉起李光地來,“唉,掃興得很,走,光地兄,到小弟房內煮酒清談吧,小弟做東!”
二人手拉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楊起隆撂在那裡,十分尷尬。
康熙急步追了出來,向李光地和陳夢雷叫道:“二位請留步!”
“啊?什麼事?”
“恕在下愚昧,適才見二位並非回答不出,卻像是有難言之隱:可否將謎底見示?”
“小兄弟,你很機伶。”陳夢雷笑道:“此謎並不難猜,只是此時此地我們又不便作答。他出得很刁鑽!”
“到底是什麼呢?”康熙盯住問道。
“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李光地輕輕說罷,便與陳夢雷攜手而去。康熙立在當地,臉色一下子蒼白得沒了血色。
這一夜康熙沒有睡好。“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這一句孔子語錄夢魘似地追逐著他:“自己是滿人,當然也在“夷狄”之列。入關以來,從大行皇帝順治到他,最頭疼的就是這件事。漢人中的讀書人自以為都是聖人門徒,統御這個龐大的國家又非用他們不可。懷著這樣的心思,別說作為漢人的三藩可能造反,即便不反,又該怎樣使他們這些讀書人心悅誠服地歸順天朝,致天下於盛世,垂勳業於百代呢?”
康熙輾轉反側,恍恍惚惚直到四更才朦朧入睡,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他一骨碌爬起來,胡亂洗了一把臉,便吩咐魏東亭叫店主人進來算帳。
來的是一個留著八字鬍鬚的老年人。康熙詫異地望著他問道:“昨晚接客的不是你呀,不是一個年輕人嗎?”
店主人看來比夥計老成得多,也不那麼饒舌,見魏東亭給的房錢很豐厚,謝了又謝,說道:“回爺的話,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來得很遲,就不敢驚動爺。”
“拜堂?是斷絃再續麼?”
店主人知他誤會,遲疑了一下才又說道:“不是成親,是……小的在了鍾三郎的教。昨天夜裡,壇主放焰口請神,小的也去獻了點香火錢。”
“哦……鍾三郎。”康熙竭力追憶著《封神演義》裡的人物故事,說道,“沒聽說過這位神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