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詔諭,從徵召他們之日,已聽過了幾遍,但今日當著這位二十八歲的青年帝王莊嚴開讀,更有一種崇高的神聖感,詔書讀完,眾人齊聲叩答:
“謝萬歲隆恩!”
康熙聲音很洪亮,他開口了:“眾卿!國家掃平三藩逆亂,武事漸彌,文運興起。望爾等倡明聖道,各展所學,不負朕親試的諄諄之意。”康熙說完,便有鴻臚寺正卿佛綸閃出班外,用金盤捧著一張攤開了的黃絹,躬身上前。康熙提起硃筆在絹上一揮而就,寫下了一賦一詩兩道題目。佛綸退下來將絹又捧給明珠,著熊賜履、索額圖、明珠率鴻儒們至體仁閣擬卷,已時繳上,午時在體仁閣賜宴。
這是殿試,自古以來,文人學士,都不曾有過的特殊待遇。人們立時一陣興奮,互相交換著熱烈的目光,帶著難以形容的激動心情循禮退下。康熙方下了龍座,招手叫過穆子煦來問道:“昨日傳旨叫靳輔遞牌子進來,不知道來了沒有?”
穆子煦忙笑道:“方才奴才侍候主子來太和殿,瞧見靳輔跪在乾清宮外候旨呢!”
“叫上來,朕在中和殿見他!”說罷,一徑自殿後門出來,踱至中和殿前,便見靳輔遠遠急步而來,因點頭笑道:“免禮,進來說話——那邊體仁閣正考校鴻儒,我們君臣說說治河的事。”
“是!”靳輔幾乎一路小跑上來,說話還微微帶喘,“只是主上日理萬機,諸務叢集,也當節勞才是……”說著便跟進殿來,侍立在康熙身旁。
康熙開口便問:“你預備幾時啟程赴任?”
“回皇上話,”靳輔一躬身說道:“奴才的摺子已遞上去,不知可經御覽?面聆聖訓之後,奴才即刻南下赴任。”
康熙點了點頭,接過內侍奉上的一杯蜜水,轉手便遞給了有點慌亂的靳輔:“賜你喝了吧——這些日子在京,聽到外頭有些什麼話沒有?”
靳輔有些摸不著頭腦,捧著杯子小心地問道:“不知聖意指的是什麼?”
康熙淡淡說道:“李光地和陳夢雷的事,下頭都說些什麼?”
靳輔不料康熙竟問起這個,沉吟著答道:“下頭臣工原都預料皇上將興大獄,有的應試孝廉便有些不安。陳夢雷是福建學者,素受南方士人仰望,雖有罪而證據似乎不足。主上處置之後,眾人無不仰服,稱皇上仁心高厚,實天下讀書人之福!”
康熙盯著靳輔,笑著道:“你不用奉迎,說風涼話的怕也有!這事朕心裡有數,清水池塘不養魚,有些事只能糊塗辦理。朕從不隨意糟踏人才,就是這個話——你不要覺得與你不相干,朕這話是對你說的。告你的摺子早遞上來了,你曉得嗎?你這個人哪,怎麼就敢從國庫中提銀子進京來打點權貴?”見靳輔鼻子上滲出汗珠兒,急著要申辯,康熙一笑擺手道:“他們的摺子朕已留中不發,你也不必往心裡去,挪借庫銀總比追加火耗銀子敲剝百姓好。你往後管河工,銀子像淌海水似的,朕不能不提個醒兒,叫你小心一點,若信不過你,也就不講這些了。說正題吧,你摺子裡有些水利條陳,朕有些看不明白,且說說你的打算,朕來替你籌劃。”
聽著康熙這些話,靳輔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忙偷拭了。心想此時也只能大略奏陳一下,便從袖中抽出一張圖來,那是陳潢入京後連明徹夜趕製出來的。康熙見了伸手要過,便攤在案上,讓靳輔一一指劃給他細看。
因離康熙太近,靳輔心情有些緊張,舒了一口氣才道:“主上,臣之治河大體分兩步走,總而言之是以治河為本,治潛為標……第一步先將黃河現有決口全部堵上,由東向西漸進,使黃河河道歸復。大修工程共是五項,這幾項工程完畢,黃河入海之路便暢通無阻,然後著力將舊決口依次填堵,不至重新氾濫。最後再深挑運河,以保漕運無恙……”
說至這兒,靳輔抬頭看了康熙一眼,見康熙毫無厭倦,雙目炯炯盯著河圖,忙又接著說道:“第二步,在河南考城儀封一帶,沿黃河開挖一條中河,避開黃河中流一百八十里風滔之險。漕運船隻在黃河中航行便僅有二十里了,即便黃河再度氾濫,運河也會暢通無阻。”
康熙邊聽邊點頭,不住地“嗯”著,一直沒有插斷。直到靳輔說完,他才撫著腦門向後一仰,閉目沉思良久,方道:“聽起來似乎可行。不過朕不精水利,又沒親自踏勘,眼下難置可否。你剛才說第一步工程完成,漕運即不受黃河之害,朕甚慰甚喜。不知需多少時日?”
“回萬歲,需要十年!”
“啊!不行,十年不行,七年如何?”
“嗯,臣勉力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