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十分安靜,段嶺與謝宥各自百感交集,一時間竟都不說話。過了很久很久,段嶺才開口道:“我可以叫你謝叔叔嗎?”
謝宥的目光變得沉重而悲傷,望向段嶺,最後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認識我娘?”段嶺問。
“塞北江南,桃花開時,緣慳一面。”謝宥的聲音沙啞而低沉,說,“你爹當真是先帝?不可逗我。”
段嶺笑了起來,點點頭,摸出玉璜遞給謝宥,謝宥接過,示意他到一旁來坐,他仔細端詳玉璜,最後把它交還給段嶺。
“此乃陽珏。”謝宥說,“持有者可居廟堂,另有一枚則是陰珏,持有者可統江湖,若無意外,這應當是你四叔生前所佩。”
“有這講究嗎?”段嶺問。
“自然。”謝宥說,“你爹當年找我借兵之時,持有陰珏,按規矩是不應發兵助他的,他告訴我,陽珏在你手上,你將是未來的帝君,他不過是代管,我才不得已而出兵。”
段嶺看著上面的“盛世天下”四字,想起當年郎俊俠交給自己的,乃是另一塊,上書“錦繡河山”,玉璜呈陰陽兩刻。後來父親來了上京,與他調換,此時方知其中深意。
“這是誰雕出來的?”段嶺問。
“這是七百年前,一個叫‘景閣’的門派的鎮閣之物。”謝宥說,“傳說那時恰逢人間亂世,五方帝‘昊天’,曾將一枚星玉與一把鎮魔之劍投向人間,化作天外隕星落地,以鎮天地戾氣,除卻凡人的魔心。後來被景閣中的高手匠人拾獲,星玉被雕琢成江山玉佩,鎮魔劍也被重鑄為玄鐵長刀‘無名’,傳予後人。
而後諸天星宿,為追隨這枚星玉,每逢亂世便各離天宮本位,墜向人間,以定亂世,撫平人世間的哀傷。景朝年間,星玉為佩,落在真宗手中,天下兵馬大元帥白子元得鎮魔劍,是以從此世代相傳。”
“後來外族入侵,衣冠南渡,玉佩隨之流落南方。英宗收復北方後,玉佩被帶到塞外。再到梁朝時,復送歸中原。大梁亡國那天,何韞攻陷金陵。掌無名刀的御前侍衛鄭行先殺梁孝宗,再自刎。無名刀弒主那天,玉佩也隨之被刀斬成兩半。”謝宥沉聲道,“十二年後,何韞被殺,兩塊玉璜再次流落世間,無名刀落到西川張家手中,天下傳至虞成祖時,玉璜再次歸朝。”
“再後來。”段嶺說,“胡族再來,虞滅國,無名刀落在匈奴手中,被鍛奴柔然人鑄成三把劍……”
“唔。”謝宥說,“俱是塵封已久的往事了,乘勝萬里伏奪回無名刀,先帝得玉璜,便是如此。”
段嶺突然想起一件事,玉璜若是天子之物,那麼理應在他爺爺手中才是,為什麼兩塊玉璜,當年都在父親的手裡?而且他似乎也未曾把它交還朝廷。
想到這裡,段嶺不禁心中一凜,卻又覺得一切都情有可原。
以父親的脾氣,他確實是覺得,大陳江山應當是他的,他將是未來的皇帝,於是才拒不交出玉璜,他只是在等祖父駕崩,便可名正言順地繼承帝位。
也許正因如此,當年他才會被趙奎與牧曠達所構陷,而祖父也對他非常不滿,便對這構陷行為睜隻眼,閉隻眼。
段嶺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寒意,暗自嘆了口氣。
“年輕的時候,大家都是一般的盛氣凌人。”謝宥說,“彷彿這天下、江山都在自己的掌中,該是自己的從不放手,一句話,就能讓萬人生,也能讓萬人死,在這點上,你不像你爹,你像小婉,你很豁達,這很好。”
段嶺抬眼與謝宥對視時,彼此都明白對方在想同一個問題。所以當年父親被解兵權時,謝宥不僅不應發兵助他,按道理還應與趙奎合夥剿他。
幸虧最後趙奎自己等不及了,挾持了老皇帝意圖篡位,這才令謝宥與李漸鴻免於反目。
大家都不是什麼好鳥——這是段嶺唯一的感慨,但父親不管做了什麼。哪怕他是橫徵暴斂的昏君、嗜殺不已的魔王,對他來說,他還是他爹,永遠是那年桃花樹下,讓自己重獲新生的男人。
謝宥很識趣地點到為止,又說:“上京之難後。烏洛侯穆將太子、帝鎧並兩枚玉璜一同帶回,太子按理須統領影隊與四大刺客,是以得了陰珏,四王爺保留陽珏,登基為帝。”
陽光照進來,落在玉璜上,它歷盡七百年滄海桑田,亂世烽火,盛景昇平,光華一如往昔。
不知多少帝王得到過它,諸任持有者裡既有成就經天緯地大業之人,亦有亡國之君。如今它傳到了自己的手裡。
“我也是星宿託生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