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秦王駟臉色鐵青,強抑脾氣:“沒什麼,家中忽然有事,我先走了。”
見三人匆匆離去,寒泉子正自詫異,卻聽得此時前堂譁然喧鬧:“唐姑梁贏了,唐姑梁贏了。”寒泉子一聽大喜,眉開眼笑:“如此,我今日贏了!”當下忙趕到前殿去,便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秦王駟匆匆回宮,卻是因為秦國出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大良造公孫衍上表辭官,出走魏國。
表面上看來,這只是大良造與秦王理念不合,因此負氣而走,然則此事,卻是經歷了一番謀算已久、驚心動魄的國與國之間的暗戰。
綜合各方面得到的訊息,公孫衍出走,是魏國君臣策劃已久的事,而具體的執行之人,就是魏公子卬。
一年多前,楚女入秦為後之時,魏卬已經在遊說公孫衍了。當時公孫衍仍然有些猶豫不決,但當他徵魏主張受到阻止,對義渠用兵的建議又不被採納,再加上張儀憑一張巧舌屢次在朝堂上與他相爭,他本以為張儀不足為敵,可是,在秦王駟立張儀為相邦,將大良造的權力三分之後,他在這大良造的位置上,已經不能再安坐了。
夕陽西照,滿園菊花盛開,黃紫兩色,分外耀眼。
花叢中,公孫衍和魏卬各踞几案飲酒。
公孫衍案上的酒罈子已經空了好幾個,他沉著臉,一杯杯地飲盡。魏卬几案上卻只有淺淺一個酒盞,尚有半盞酒在,旁邊卻擺著一具古琴。
魏卬看著公孫衍喝酒,忽然嘆息一聲:“式微,式微,胡不歸?”
公孫衍忽然頓住,整個人石化了似的,聲音也變得冰冷:“公子卬,此言何意?”
魏卬意味深長地看著公孫衍:“犀首這樣聰明的人,何必再問呢?”
公孫衍手中酒杯重重落在几案上,他看著魏卬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是我小看公子了,我一直以為,您已經隨遇而安,沒想到您身在咸陽,心仍在大梁<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魏卬輕輕撥弄琴絃道:“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隨即停下琴絃,將酒一口飲盡,“我是回不去了,可是犀首呢,你為何不回去?”
公孫衍嘿嘿一笑:“我為何要回去?”
魏卬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琴,輕輕撥弄著:“犀首還有繼續留下的意義嗎?”
公孫衍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當日在魏國,不過是個偏將。秦君於我有知遇之恩,拜為大良造,以國相托。縱君臣意見相違,但我仍然是秦國的大良造,又豈可輕言離去?”
魏卬放下琴,嘆息:“不求封百里侯,但求展平生願。犀首,你與衛鞅,都是百年難遇之奇才,豈能拘於一國一域、一人一情?縱觀列國數百年風雲,有幾個能夠得國君以國相托?齊有管仲,但管仲之後呢?秦國已經得了一個商君,不會再打造一個商君。但是……”他身體向前傾,迫切地看著公孫衍,“魏國已經失去衛鞅,不能再失去公孫衍。秦王之氣猶盛,一山不容二虎。但魏國盛氣已衰,正要托賴強者力挽狂瀾。犀首,大丈夫施展才華,改天換地。你與其與秦王論個短長,不如與秦國爭個短長。”
公孫衍的酒杯停住,他的表情雖然冰冷,但熾熱的眼神和微顫的手,卻顯示出他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魏卬不再繼續說話,只是輕撥琴絃,反覆彈著剛才《式微》那一章。
公孫衍忽然放下酒杯,杯中酒濺灑几案。
式微,式微,胡不歸?
胡不歸?
他要——歸去嗎?
公孫衍想了很久。他獨坐在書房,看著壁上的地圖,看著席上一堆堆竹簡,這些都是他歷年用盡心血寫下的策論,這是他對秦國的展望,這是他對列國的分析,這是他控制這個世界的渴望和野心。
他公孫衍,應該是以天下為棋盤,與天地造物對弈的棋手,而不是一顆困於朝堂,被君王撥弄,被同僚排擠傾軋的棋子。
與之相比,秦王的恩遇、大良造的身份,又算得了什麼?
他知道魏卬勸他的目的,他也知道他這一離秦而去,等待他的是魏國的禮聘。
可是——公孫衍無情地笑了一笑,薄薄的嘴唇顯出他冷硬的性子——當日他入秦,做的是大良造,如今他入魏,魏國還有什麼能滿足他的呢?
他站起來,看著壁上的地圖,沉吟良久,舉起硃筆,在地圖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