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那時星光朗朗,案前火明,少年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尚未完全醒來,聽到的就是旁邊少女清越婉婉的誦書聲。
“沈昱!沈昱!快出來!”
“沈大哥、徐姐姐,你們快出來玩啊。”
“我們捉了很多螢火蟲!”
沈昱趴在書案上,茫茫然抬頭去看,院前樹木蔥鬱,蜿蜒伸出一條小徑,黑漆漆的。一眾同齡夥伴從灌木中跑出來,他們向這邊跑來,柔和的月光照著他們奔跑起來年輕而漂亮的臉頰上,有一種幽冷的美。他們跑到窗下,撿起小石子砸窗,喘著氣,或笑或扮鬼臉,踮著腳尖向這邊揮手,催促著。
沈昱伸長脖子往窗外看。
他扣在桌上的手,被旁邊少女拿著書重重一敲。
“大家叫我們去玩啊……”
“玩?沈小昱,我真是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從容的人。明天伯父就要檢查你的功課,你睡了一天,晚上才讀了兩頁書又困了。明天怎麼辦?你還想被伯父打?上次的教訓你這麼快就忘了?”
“明天,你陪我一起,幫我唄。”
“沈小昱,我可陪不了你一輩子。”
窗前的少年撐著下巴打著哈欠,邊與旁邊少女拌嘴,邊渴望著出去與夥伴一起玩耍。他側頭看旁邊端坐、一遍遍唸書、希望他能短暫記住的少女,簾子被風吹得起起落落,她坐在燈火中,烏髮雪膚被映得發著光,她眉目柔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揹著。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他聽她反反覆覆背這幾句話。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她發呆。
少年時並沒有感觸到這段文的悲涼與無奈,只因反覆聽到,只因那晚明亮的月色,和即使在他睡夢中、都不停唸叨的女聲,他把這段話記得很清楚。有沒有過了父親的考察已經不記得了,這段話卻始終記得。還有那個姑娘。
當很多年後翻閱書本,無意間再讀此言,青年時的沈昱輕輕一震,一下子就想到當年的場景。恍惚間,歲月啊……昔日晚上光影聚合,一起一落,時光大潮向他撲面而來。他怔然而立,側頭去看。
簾子再次被風吹得起起落落,書案上擺著的書在風中翻起一頁。書案後,再沒有那個姑娘。
十數年光陰已去,給他念書的那個姑娘,早已離開了他。
沈昱坐在這間熟悉又陌生的書房中,再不會有一個少女,不厭其煩地坐在他旁邊,笑眯眯地幫他打小抄,並教他怎麼能不被長輩察覺。
……
沈府的清晨,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沈昱剛下朝回來,懶洋洋地往自己院子裡晃。他走得慢悠悠,心不在焉,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開始看起來,直到後面有腳步聲追上他。
“大公子,大公子!”侍女追上來,是沈昱母親跟前的侍女扶疏。扶疏往他手中信看一眼,瞭然笑,跟著沈昱的步伐走,“徐姑娘的信來了?徐姑娘有說她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沈昱快速看完信,語調懶懶地答。
扶疏清楚地看到大公子由一開始的目中波動,到最後的興致缺缺。她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張張嘴,卻又閉上。
已經三年了。
一直這樣。
大公子於公事上有了變化,積極認真,但在感情上,一直慢吞吞,不光慢吞吞,有時還會往回倒幾步。
很多時候看到大公子,扶疏都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夫人,她又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沈昱將信收起,輕笑兩聲,掩去心中的煩躁。三年前小錦離開後,她的行蹤成謎,他多次派人跟隨,卻沒有結果。她的來信,也是沒有徵兆,有時候一個月一封,有時候三個月一封。信中,她對自己的情況半分不提,只跟他描繪天下各種不同的風貌,偶爾還會給他寄些有趣的物件。
但他的回信,從來是泥牛入海,杳杳無蹤。
他吃不透她是什麼想法,也想過去找她,可他們當年已經說好,他已經答應了她。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有時候他想,她也許後悔了,不想再見到他。
她信中口吻,完全把他當好友來相處。
但……無論如何,他都想知道她的情況。
“對了,你跟上來幹什麼?”沈昱想著自己的事情,冷不丁側頭,看到跟著他走了一路的扶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