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雨停了,徐時錦收了傘,與沈昱一同行走在長街上。鄴京剛剛發生變動,如今盤查甚嚴,到了晚上,還在街上閒逛的,比前段時間少了許多。走在街上,沈昱在前面走,他帶她繞開地上的小水窪,有人撞來時,也會幫身後的姑娘隔開。
他牽著身後姑娘的手,一直沒鬆開。卻仍時不時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這讓徐時錦想起他們小時候的事。沈小昱比她大一些,但兩人上街時,從來都是她看著他,她拉著他走,她時不時回頭,看那個迷糊的少年,有沒有跟丟。那時與沈昱玩的時候,徐姑娘總是嫌棄他。總怕一不留神,一回頭,沈小昱就被她弄丟了。
她將他丟在歲月長河中,一落那麼多年,從不回頭。
而終有一日,是他牽著她走,怕弄丟了她。
人生際遇,總是這樣有趣。
“我回沈家的這些日子,將你託付給公主。前幾天他們兩個卻告訴你,你已經走了。我怕你出城,著急了許久。以前絕對鄴京小,真找起人來,卻這麼費勁。”和徐姑娘同行,沈昱心情好了些,願意邊走,邊和徐姑娘說話。
徐時錦笑一笑,“我一直在鄴京,聽著沈家大公子的風光事蹟。”
“我有什麼風光的?”沈昱不在乎地笑一聲,轉而對她更有興趣,“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公主說給你介紹了一位神醫,你打算去看病。小錦,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絕望的。”
徐姑娘看他說話,神色散漫,眸子黑而光潤。他走在她身前,長衫寬長,他走得慵懶閒散,漫不經心,在她面前,卻一直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一心一意,全心全意。
她低低應一聲。
“你這幾天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你不喜歡住公主府上,為什麼不直接來沈家找我?”沈昱責備地看著她,他邊說著,邊在一個攤位前停下,懶散地挑起攤位上的五彩面具,骨節分明的手指彈去面具上的雨水,“小錦,我娘雖然說話難聽,但她心軟,你跟她說兩句好話,她就會跟你笑啦。我在幫你說服我爹孃,讓你來我們家養病。”
她去沈家養病?以什麼樣的身份?
又一次讓沈家伯父伯母為難而已。
徐時錦沒有接沈昱這個話,只低低道,“我還留在這裡,其實就是等著跟你告別的。沈小昱,我要離開鄴京,但你不要跟我一起走。”
“……”拿著面具把玩的青年,背影在徐時錦眼前,一點點僵硬。他嘴角還噙著一抹玩笑,垂著眼,黑色長睫濃密,遮住他的眼神。他拿著面具的手指節用力,青筋暴動。
他垂著眼微笑,沒有回頭。
徐時錦慢慢說,“我一直很後悔當年沒有跟你好好地告別,給你造成那麼大的困擾。現在,當我要離開,我便想跟你好好地告別。不要留下遺憾之類的。”
“好好地告別?”他的臉終於轉了過來,長眉壓眼,眸子跳動,一個溫柔的幾近詭異的笑容從眼中透出。他的話,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從喉嚨裡蹦出來,“一次又一次!我很稀罕你的告別嗎?!”
手上驀地用力,在話落的一瞬間,啪嗒一聲脆響,他手中的面具生生扭曲捏碎,被他大力扔到了攤上。
沈昱冷眼看她,轉身就走,快速入了人群。
“哎,我的面具……”攤主真是無辜,一對情人吵架,生生毀了他的面具。想追上去討要,無奈那青年男子氣勢太可怕,把他逼退。
好在追在他後面的年輕姑娘雖一臉病容,脾氣卻是真的不錯。只追了兩步,聽到攤主的喊聲,又回來,連說抱歉,併為損壞的面具掏了銅板。
徐時錦做完這一切,才去人群中追沈昱。如她所料,他果然沒有走出太遠。在前方路邊的一棵槐樹下站著,他看到她走來,神情依然不好,卻沒有之前的怨怒。
“我看了那面具,被捏碎時有尖銳的鋒口,你手有沒有被劃破?”走到他面前,徐時錦問他。
沈昱神情複雜,胸口那股鬱氣無處發洩。她總是這樣……溫溫柔柔,和和氣氣,永遠不跟他生氣。她還關心他有沒有受傷,他如何跟她發怒……可是她還關心他,又為什麼要分別?
蔥鬱樹影下,徐時錦拉起沈昱的手,挽起他的袖子,就著昏暗的燈火看他的手。他的手沒有傷痕,乾淨修長,徐時錦舒口氣。
她低著頭,覺沈昱靠在樹上,聲音從頭頂傳下來,“為什麼要和我分開?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麼嗎?”徐時錦拉著他的手僵了一下,他就知道果然沒錯。他有些無力地笑,“是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