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著雨,天地間籠罩著霧濛濛一片,萬物的痕跡在煙雨中,都淡了下去。溼冷的潮氣襲過來,冷風吹著溼透的衣裳。徐時錦將傘舉高了些,更清晰地仰起頭。
滿街錯身的燈火,在稀疏落下的雨水中,一排排,一盞盞,一間間,照得她無跡可遁。在大雨中,那亮光刀鋒一想刮向她,有些可怕,但更多的,是意興闌珊,不幹不脆。
天地間一片寧靜,徐時錦凜著臉,被雨水沾溼的長睫抬高,點點燈火中,沈昱掩在其後的身影,朦朧至極。在灰濛濛的夜雨中,在周圍行人匆匆躲雨中,他在燈籠最亮的那片微光中,向她招了一招手。
隨意慵懶。
散漫不在意。
如他這個人一樣。
“姑娘,你去不去?”來喊她的美人有些不耐煩了,雨下得太大,就算有傘,斜打進來,也有些疼。若非沈公子乃是常客,又出手豪氣,她才不願主動攬了這活。這位美人偷偷地去看徐時錦,正對上徐時錦瞥來的一眼,她怔愣了一下。
這位姑娘是美人,卻稱不上絕美,甚至不亮眼。最漂亮的,是她的眼睛。吸魂奪目一樣的感覺,清澈如雪中霜,又幽黑如千丈潭。黑白分明,乾淨而純粹。這雙眼仿若能看透人心般,望一眼,你就毫無秘密。
徐時錦輕聲問,“他之前看了我很久嗎?”
“……”你怎麼知道?
徐時錦出神了一會兒,笑了一下,“青樓。”
他邀請她上青樓去坐一坐。
徐時錦抬步,向那招搖的青樓方向走去。在大街上走了這麼久,在街頭又迷茫了那麼久。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何方。如果有人想讓她去坐一坐,即使是她看不上眼的青樓,即使那個人是沈昱,徐時錦也是願意的。
她收了傘,入了樓,被喊她的青樓女子引領著,一路上樓。這間樓在鄴京名氣很大,每天各色人來來去去,但一個姑娘家逛青樓,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徐時錦麻木地上樓時,聽到、看到許多人對她指指點點。
但那有什麼關係?
她沒什麼值得失去的了。
引路人在一間房門前敲了兩下,徐時錦站在門外,能聞到空氣中飄蕩著的脂粉味。她聽到屋裡面姑娘們的說話聲、唱曲聲,雜亂中又透著和諧。她卻沒有聽到男子的聲音。
徐時錦淡著臉,一貫的笑容,也懶得擺在面上。
良久,聽到裡面一聲極淡的“嗯”聲,門開了。
她一步步走進去,走向暖融融的燈火酒香美人窩中。這是一間佈置極為雅緻的屋子,器具皆是上品。四五個女子抱著琵琶在彈奏,還有四五個在花團錦簇間轉身跳舞,另有姑娘小聲唱著曲子。
一張寬長的梨木桌,秀麗如林間山水的貴公子坐在桌後長榻上,發冠歪著,坐姿隨意,手撐在膝蓋上,拿著箸子,敲擊桌上的清水碗,伴著曲聲,發出有節奏的清越聲。他低垂著眼,周圍簇擁著三兩個美人,有的依偎他坐著,有的削水果喂他。他嘴角噙笑,雅緻的面容不抬,沒有客氣地問候一聲徐時錦,或者招呼她坐下。
徐時錦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看他被各色美人包圍,享受天下男人都羨慕的生活。
徐時錦望著沈昱發呆: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沒有見面,沒有說話。
生活彼此無交集,自那年退親後,沈昱就像突然退出了她的生活一般。
之前她常常能看到沈昱,但退親後,她基本上見不到這個人。
鄴京這個地方很大,往往轉個身,就再不找不到之前的人。但這個圈子也很小,低頭抬頭,不經意的,刻意的,總能見面。
那年徐時錦想著:她為宮中女官,沈昱為錦衣衛指揮使,他們怎麼可能不見面呢?再次見面,多麼尷尬啊。
第一年,她心懷愧疚,煩惱著再與沈昱見面,該說些什麼。他們從小相識,他們原本是未婚夫妻,勞燕分飛後,也不該老死不相往來。
第二年,徐時錦就明白了:沈昱根本不想見她。
他把時間掌握得那麼好,每次他進宮面聖的時候,徐時錦總不當值。她當值的時候,沈昱從不進宮。後來徐時錦離開皇宮,回到徐家,回到離開很久的社交圈子,她更加見不到沈昱了——大家都知道,沈家大公子為人放蕩,整日花前月下,他的社交圈,肯定和正常人的不一樣。
有姑娘跟她閒話,提起沈昱,也遲疑一下,搖頭嘆氣,“沈公子活得太瀟灑,也沒人管。他這樣的,怎麼可能當錦衣衛指揮使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