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義。”安石曰:“若然,亦非人主所謂利也。”
神宗所言是說義就是利,義與利不矛盾,只要順乎義理而行,自然有利。雖然這也是強調義與利的統一性,但又有孟子“何必曰利,仁義而已”的痕跡,強調只要順乎仁義,不求利而利在其中。王安石則順著神宗的意思加以發揮糾正,一方面指出“利者義之和”,利就是義,有義必有利;一方面又強調“義固所為利也”,義的目的就是利,表明求利就是求義,求利是高尚的,並不可恥,義如果不與利結合,就是虛說。他有意將利置於一種更高的地位,以糾正對利的偏見。
曾公亮則指出義與利並不是完全統一的。公家與百姓的利益其實是矛盾的,有利於公家而不利於百姓,公家利多而百姓利少,則不能稱作義。曾公亮的話是別有深意的,守舊派每每指責新法與民爭利,有利於公家而不利於百姓,但這裡所說的百姓是有特指的,並非真的是指全體百姓,而是指上層官僚、富豪。曾公亮再次強調義利矛盾,強調“百姓利益”,就是堅持上下利益是矛盾的,認為公平分配比發展生產更加重要,而他們的公平分配,其實就是讓上層官僚、富豪多得,朝廷和下層百姓少得。
變風俗(4)
王安石知道曾公亮的意圖,針鋒相對地予以還擊,指出只是有利於公家而有害於百姓的利並不是人主所說的利。只利公家而不利百姓,其實就是不公平分配,這本是不義,不義則無所謂利,義則利,不義則不利,正說明義與利是統一的。王安石所主張的利,是從發展生產、創造財富的角度來說的,這種利是既有利於公家,又有利於百姓的,是將蛋糕做大,讓大家都能多分一點。守舊派則根本不相信蛋糕會做大,只拘泥於分配問題,而且要求本階層得到最大的份額,這是雙方的根本分歧之所在。
為了改變義利矛盾和重義輕利的舊俗,王安石多次強調言利與理財的合理性。在《答曾公立書》中,他指出:“孟子所言利者,為利吾國、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則檢之,野有餓莩則發之,是所謂政事。政事所以理財,理財乃所謂義也。一部《周禮》,理財佔其半,周公豈為利哉!”利吾國,則是整體利益;利吾身,則是個體利益,二者都是合乎義的。富豪之家,奢侈無度,以至豬、狗食人之食,對此必須加以檢束;窮人遇到災荒戰亂,衣食不繼,以至餓死野外,對此必須發賑救濟。因而政事就是理財,理財就是最重要的政事,就是義。《周禮》之中理財的內容佔了一半,難道周公是謀求不正當利益嗎?
將政事歸結為理財,將理財稱為義的內容,這裡面既包含義利統一的精神,又頗有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認為經濟就是最大的政治的意味,由此王安石的勇氣和見識之超卓可見一斑。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法,大多數都與理財有關,這表明他的理論與實踐是統一的,他確實是將經濟問題作為最重要的問題。
王安石義利統一、重視經濟的新思想意義重大。義利觀對於經濟發展至關重要,傳統的義利觀都是主張義利矛盾的,不僅中國如此,西方亦然。早期的基督教同樣認為財富就是罪惡,認為富人要進天堂,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同時鄙視勞動,將勞動視為上帝對人的懲罰,是窮人所操的賤業。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是不可能發展經濟的。只有到了近代,基督教新教才解決了義利統一問題,認為工作是上帝賦予人的神聖職責,勞動是自我修煉的方式之一,節儉是最重要的美德,如此才賦予勞動、賦予財富創造以合法地位,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準備了思想基礎。
前文已述,儒家一向是鄙視生產勞動的,認為這是小人之事;道家則反對任何技術革新,認為這都是使人心術變壞的事。在這些思想的指導下,要想發展經濟只能是痴人說夢。佛教原來也是反對生產勞動的,認為勞動殺生、生產求利,都不利於修行。禪宗則對印度佛教的勞動觀進行了根本改造,確立自食其力,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原則。勞動創造財富的思想由此得到了極大的尊重,不僅不再是修行的障礙,反而成為修行的重要方式,所謂“擔水劈柴,皆是妙道”已經成為禪門慣稱的格言。到了宋代,佛教(主流是禪宗)的經濟功能更為強化,已經不限於耕作了,除了一些與殺生有關的行業外,可以說都能看到佛教的影響。
王安石的勞動觀有可能受到佛教的影響,他對勞動者一向是尊重且同情的。大概是在三十一歲任舒州通判時,他寫了一首《慎縣修路者》,表達了對修路者的尊重:
畚築今三歲,康莊始一修。
何言野人意,能助令君憂?
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