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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了渡口。
渡口靜悄悄的,一艘新渡船泊在岸邊,接任撐船佬的艄公躺在船艙裡沉睡。
黑子不叫了,他望著嗚咽的大河水,淚水流了出來。
他喊了一聲:“爹,我考上大學了,爹!”
他抱著頭蹲了下來,他嗚嗚地哭著。他兩個被洪水埋葬的爹不知有沒有聽見黑子的哭聲。黑子的哭聲浮在水面上,氤氳著,瀰漫著,大河上下充滿了黑子的哭聲。
黑子和王松國都考上了大學,村裡議論紛紛。這可是解放以來第一次出大學生呀。那幾天,鄉親們紛紛地請黑子和王松國吃酒。挨家挨戶的吃,挨家挨戶的喝,雖說沒有什麼好酒,沒什麼好菜,但那種鄉親的情感是真摯的。
在鄉親們請黑子和王松國喝酒的過程中,母親陷入了困惑之中。黑子的路費和上學的費用讓她操心。
她不知如何是好。
黑子考上了大學,按理說她應該高興,可她的高興勁一過,心情就沉重起來了,她把該 賣的東西都賣了,可還是湊不夠那些錢。每天鄉親們來請黑子,她都裝出笑臉,應付熱情純樸的鄉親們。
隨著黑子上學日期的一天天臨近,母親心裡火燒火燎的。她著急呀,無論如何,她也要湊夠兒子上學費用的,哪怕是去賣血。
就在她萬分著急的時候,李遠新上門了。
那天晚上,黑子又被人請去喝酒了。這段時間,他可忙碌了,在家的時間很少,母親理解他,他出息了,受人家尊敬了,她為他高興,她不會阻止他去高興的。母親對兒子的愛永遠都是含蓄的默默的,不可言說的。
李遠新進了黑子家門。
過早的成熟使他看起來蒼老極了,他不像父親那樣快樂,儘管父親臨死之前對他說,要快樂地活著,可生活的重負和心靈的壓抑使他快樂不起來。這些年來,他和黑子有些疏遠,他要勞動,要持家,沒有太多的時間和黑子在一起。但他們還是好朋友。黑子去考大學那幾天,他心裡酸溜溜的難受,要是父親不死,他也可以和黑子一起去考大學的,黑子考上了大學,他打心眼裡為黑子高興。
李遠新本來也想像鄉親們一樣請黑子吃一頓酒飯的,但他看到鄉親們爭著搶著,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母親趕忙給李遠新讓座,並給他倒了一碗茶,拿出煙讓李遠新抽。李遠新抽著煙,看著憔悴的黑子母親,心裡也不好受,山地女人都是苦命的,過多的操勞使她們過早地衰老,她們在鄉村的道路上奔忙,日復一日地用自己的血汗構建兒女們的天堂。她們是無辜的,也是無畏的。
“黑子考上大學了,你也熬出頭了。”李遠新說。
母親苦笑了一下。
她知道黑子走後,她會陷入另一種痛苦和黑暗,所有的親人都將離她而去。那是殘酷的現實。
李遠新抽完了一根菸,他從兜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了黑子母親:“本來想請黑子吃一頓飯的,但來不及了。我心裡十分清楚,黑子要到大城市裡去讀大學,還需要花很多錢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和黑子朋友一場,我也拿不出更多的,日後要需要我幫忙,一定要跟我說。我們在農村,只要田裡的糧食收成過得去,怎麼也有飯吃,黑子在外面就不容易了。”
“這——”
黑子母親接過那包錢,不知說什麼好,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李遠新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推來推去了,黑子走的時候我再去送他。”
李遠新走了。
黑子母親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怪難受的。
母親沒想到在這個夜裡,赤毛婆婆也拄著柺杖來了。她一進門就說:“我看到靈光了。”
母親趕忙給她讓座。
赤毛婆婆沒說什麼,她也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遞給黑子母親:“黑子這麼多年來像我親孫子一樣服侍我,我沒有什麼東西給他的,這是我多年來儲存的東西,你把它賣了,給黑子上大學用,他是中了狀元呀!”
說完,她就走了。
黑子母親開啟了那個紅布包,裡面包著的是一對玉鐲,年代久遠的玉鐲。
黑子和母親還在感動中。
突然,一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對黑子說:“快,黑子,赤毛婆婆喚你過去。”
母親問:“赤毛婆婆怎麼啦?”
那人說:“赤毛婆婆要去了。”
“什麼?”黑子睜大了眼睛。
那人著急了:“快,快去,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