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回事。所以……”
停頓片刻後,柏木則之又滔滔不絕起來。
“當時看到卓也拒絕上學,我並沒太當一回事。當然,我也沒有輕視,因為卓也常常深入思考一些普通孩子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小事,我想他不願上學的原因可能源自於此。我的意思是,他會拒絕上學,未必是因為成績不好、跟班主任合不來、和夥伴們相處不融洽等具體的緣由。卓也心中的煩惱可能更抽象,是偏向於哲學性的東西。”
“柏木卓也的煩惱或許源自他的內心,可以這樣理解嗎?”
“是的,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證人柏木則之話語間的氣勢明顯增強了。
“從古至今,這樣的孩子或青年和死亡的親和性往往很高。古典文學會頻頻採用這種題材。我想到,懷著類似煩惱的卓也也許會被吸入死亡的黑洞。至少在告別儀式那會兒,我是這麼想的。”
將手中的稿紙輕輕放回檔案中,神原辯護人的手放在了桌面上。
“我想針對這種抽象而帶有哲學意味的煩惱再詢問幾個問題。柏木先生,您和卓也就這方面的話題交談過嗎?”
證人重重地點了點頭。“交談過。交談過好多次。”
“在什麼時候?”
“從那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談論這些話題了。最早大概是在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都說了些什麼?”
“關於家裡養的小鳥。那是一對金絲雀,其中一隻死掉了。當時,我們是從有生命的小動物為什麼會死去開始談起的。如果只是因為自己喜歡的寵物死去而感到難過,那任何孩子都會這麼想。可卓也是這麼問我的……”
「金絲雀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的嗎?金絲雀會不會不想死呢?」
“當時是雄鳥死了,剩下一隻雌鳥。卓也就問我,剩下的那隻雌鳥會不會難過?金絲雀會有這樣的感情嗎?”
神原辯護人和他的助手們都不動聲色,被告大出俊次倒是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原以為是熊貓,仔細一看,原來是外星人啊。
“我回答說,也許金絲雀不明白什麼叫作死亡。但雄鳥不在了,雌鳥一定會知道。於是卓也就問我,知道‘死亡’這個概念的只有我們人類嗎?我回答說,大概是這樣的。”
證人摸著自己的額頭。法庭裡太悶熱,他開始出汗了。
“我當時認為,卓也在考慮‘死亡’的同時,也同樣在考慮‘生命’。那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我和我妻子都擔心過他會不會過早夭折。卓也本人應該也知道自己的體質不如其他孩子。他會去考慮‘死亡’或‘生命’,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順理成章的事。也許想得太早了一點,但我認為,認真對待這些問題對孩子絕非壞事。因此,每當卓也提出這方面的問題,我都會認真思考,盡力回答。”
旁聽席上傳來幾聲嘆息。
“類似的談話,在這之後還有過多次,是嗎?”
“是的。有時是在卓也生病臥床的時候,有時是某位親戚去世的時候,有時是他讀完某本書談起感想的時候。”
急切訴說著的柏木則之談到這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卓也是個早熟的閱讀愛好者。上小學高年級時,他便開始閱讀面向成人的文學作品了。每當讀到主人公死於非命或遭受命運作弄時,卓也就會怒不可遏……”
“怒不可遏?”
“是啊。”證人微微一笑。這是他出庭以來首次露出笑容。“他真的會發火。他會問:死亡真的這麼不講道理嗎?世道真的如此不公平嗎?”
“每當這種時候,柏木先生您都能耐心地跟卓也交談嗎?”
“是的。可隨著這孩子的長大,便開始出現我無法回答的問題,或是說不過他的情況。”
“是在談論什麼話題的時候?”
證人思考片刻,斟酌字句後答道:“人生有意義嗎?人到底為了什麼而活?死亡對任何人都是平等嗎?諸如此類。”
面對一一列出話題的證人,這次輪到神原辯護人微微一笑。
“都是些很難回答的問題。”
“是的。盡是些難以回答的問題。此外還有一些,比如‘世上有沒有絕對正確或絕對錯誤的事?’‘有沒有百分之百的善和百分之百的惡’等等。我都沒能好好解答。”柏木則之低聲說,“我告訴他,這些都是人類永恆的命題。他聽了很生氣,說我在糊弄他。那孩子簡直是個小人精。”
他的語氣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