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媛扒開密密的竹竿,不出所料,看到了宮牆下堪堪夠一個人出入的破洞。
這個洞還是孩提時代的遺留物,那時候她和連穹本著那麼點壞壞的心思,經常不走大門而鑽這個狗洞,惹得宮人們常常因為忽然不見蹤影的兩個孩子驚慌失措。後來事情被報到太皇太后那裡,還狠狠地訓斥過她太沒有名門淑媛的風範,如果現在知道她以國母的身份還要鑽這個洞,不知道太皇太后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嘴臉。
呵,不過自己早就不是什麼皇后了,太皇太后也已經作古。想到這裡,許飛媛不禁露出幾許淒涼的笑容。
斗轉星移,一草一木都在茂密生長,而物是人非,正是天地間最無可奈何的事情。
長春宮已經落魄了,稍稍掃了一眼後殿,許飛媛就發現這裡幾乎找不到人氣。這樣的長春宮不禁讓她有些愕然,她當初被廢幽禁於冷宮之時,太皇太后依然在世,所以她沒有機會看到太皇太后倒臺時長春宮的悽慘景象,這讓她一時之間有些茫然,無法把這個荒廢的地方與自己心目中的宮殿聯絡起來。
她還清晰的記得在這裡第一次見到初入宮的梁崇光的景象;清晰的記得在太皇太后耳邊悄悄吐露自己的愛慕時所說的話語;清晰的記得在苗圃的梅花下對梁崇光表白心聲時的心情,然而現在這冷清破敗的宮殿與她記憶裡那承載著太多東西的華美形象簡直天差地別。
不由地暗暗咬緊牙根,可眼淚仍是落了下來,就像是一種兔死狐悲的哀傷,讓許飛媛不禁想著:自己的結局是不是也要跟這長春宮一般,起於華麗喧囂,落幕卻慘淡收場?
思及此處,她的腳步也不免急促起來,因為儘管連穹告知她梁崇光的動向,但在這麼混亂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梁崇光能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她不敢想象,如果梁崇光不在這裡,或者他早早地就在護衛的保護下逃離了宮城的話……
“……哥哥……崇光哥哥……不要丟下我……”許飛媛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同時下意識地握了握手中的劍,也不知道是該祈禱丈夫的安全,還是寧願他跟自己一起葬身在這皇宮裡,然而實際的情況,卻依然遠遠地超出了她的猜測。
能看見兩個人,都背對著她,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一個人坐在太皇太后時常歇息的軟榻上,還有一個人似乎很無力地靠在坐著的人身邊。
這兩個背影都是她無比熟悉的,其中一個,她心心念念,而另一個,她恨之入骨!
為什麼?為什麼竟然會是他?!許飛媛怔怔地站在正殿的偏門處,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她曾經相信,這個時候除了真心愛著梁崇光的她,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和拼命邀寵的嬪妃,誰都不會留在梁崇光的身邊,只有自己!只有自己還會不顧性命地來到他身邊陪伴他。然而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禍亂朝綱、挑撥離間的奸佞也在這裡?為什麼梁崇光要讓他靠在自己身邊?為什麼他們看起來甚至可說是平靜?
難道到了最後……到了最後,連我可以待的位置也要奪走嗎!
一瞬間,一股徹底的失敗感和無力感壓得許飛媛簡直透不過氣來,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漸漸遠離了這扇大門,漸漸退出宮室,並且居然還行動自如地從那個狗洞又鑽了出來。當她看清楚眼前景物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長春宮的正門之外,愣愣地看著硃紅的大門,不敢相信自己放棄逃脫的機會,費心費力地來到這裡,竟然什麼都沒幹,一句話也沒有說。
可是,她還能說什麼呢?她本該高興梁崇光沒有扔下她逃離宮城,可其實這一切根本與她無關。那個人沒有想著逃跑,沒有想著怎樣扭轉危局,卻只是滿足於和鬱元機待在一起,默默地等死!那個人恐怕早就不記得,世上還有她許飛媛這個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許飛媛忽然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笑得這空曠的殿前廣場上都回蕩著她尖利的笑聲,然後,她聽見了這笑聲中的一些雜音。
“那裡有人!有個女人!”
“啊……是亂民啊……”雙眼被淚水模糊了,她毫不在意地朝聲源處看了一眼,原來是一群流民,已經從一條宮巷中冒了出來,正朝著長春宮奔來。
他們各個蓬頭垢面,手中拿著各式各樣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就像是一群野蠻的蝗蟲,正前來啃食人的生命。可是她已經不怕了,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還怕什麼呢?
“快過來啊!過來啊!皇帝就在這裡!”許飛媛揮舞著手中的劍,大聲地朝著不遠處的饑民吶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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