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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宅靜悄悄的,來往的下人走路無聲,門一合上,便連雨也隔在了三重門外。
“昨兒半夜的事,待我策馬趕至船塢,塢牆塌了一半,塢門倒地,船塢內水位高漲,頭次兩條船皆已撞損。”
程辛來回奔波,倉促得不及更衣,額前有斗笠壓出的印,裙裾沾著星點泥土,繼續詳細解釋著船塢漲水的因由。
書房只有三個人,龍可羨側耳在聽,阿勒百無聊賴地坐在身旁,有一搭沒一搭扣著桌。
“我的船呢?”龍可羨單刀直入,不關心其他船隻受損如何,這與她干係不大。
這才說到點子上,程辛嚥下茶水潤喉,前邊的鋪墊都是為了這事兒,她輕聲道:“龍骨受損。”
龍骨便如人的脊骨,一旦受損,寸步難行,要更換是何其艱難的事情,費時又費力。
龍可羨一下子不說話了。
她真生氣時,不藏情緒,也不似笑非笑地和你周旋,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你,書房燈芯久不挑,光線沉下來,程辛望過去,就像暗夜裡浮出兩粒獸眼,有不通人情的冰冷。
程辛有點摸不準。
在伏虞城這半月,她和龍可羨數次見面,敲定船務交付的方式,她提出了希望北境三山軍能在雨季結束之後,南下為伏虞城提供軍力部署的幫助,海令既開,南北往來頻繁,程家一介商賈,手頭兵力有限,是最需要撐場子的時候。
作為回報,此次所定商船,程辛給龍可羨饒了兩成利。兩方還約定好,龍可羨以普通鹽商之名購入船隻,避免王庭過多關注,兩邊都能少些麻煩。
這是暗渡陳倉,官場商道常見的把戲。
因此也就意味著,龍可羨是板上釘釘的大客,兩邊沒走明面上的過場,但私下裡,那船算是已經給了龍可羨一半,如今另一半砸在了程辛手裡,於情於理她要擔責。
“昨夜算得上天降橫禍,對程記來說同樣損失慘重,但程記絕無推諉的意思,只是想延些日子交付,”程辛懇切地為程記的難處作註腳,“龍骨受損,更換不易,光是從外海運來木料便得花上三月時間,程辛想請龍姑娘肯寬限些時日,最遲年關,定然給姑娘一條能下水出海的商艦。”
實際上程辛手裡還有船,但她並不想給,把損失在能力範圍內儘量壓小,這是商人習性。
程記一家獨大慣了,她的提議合情合理,鮮少有客人會駁她的面子。
但龍可羨搖了搖頭,沒帶半點猶豫。
程辛的八面玲瓏在龍可羨這裡行不通。
北境王是殺伐果斷的人,褚門一戰的慘烈,隨著一首歌謠,從裂土之濱傳到伏虞城,大街小巷都嗅到了暖風之外的肅殺。
而龍可羨坐在書房裡,在燈影下稍顯單薄,身上沒有久居高位的沉穩氣度,也沒有手握重兵的睥睨傲氣,乖巧得像是往街邊這麼一站,就要有柺子拿糖來哄她走了。
講實在話,今夜龍可羨沒有戴白鱗面具,也沒有從頭到腳罩著斗篷兜帽,白白淨淨一個小姑娘,悄無聲息摸進府裡,坐在廊下晃著腳,面無表情看她的時候,著實把她驚了一跳。
能舉鼎砸門、千里馳騁的北境王是個年輕姑娘,這是要嚇死誰哪。
***
雨打芭蕉,窗紙上黑雲起伏,那是芭蕉折腰的身影。
程辛沉默片刻,知道自己沒走對路子。
起身從百寶格上抽出一份冊子,展開成四折,上邊工筆勾畫的是船形圖樣,她一一展給龍可羨細看。
龍可羨要的那條船,是條五千斛的大船,和他們南下所乘的葫蘆船是同等體量,但只作商艦用,因著是為南下烏溟海所備的,撇去華麗奢靡的裝飾,只求堅固耐用。
故而程辛呈出來的船都只往堅固耐用上靠攏,就是船體會稍小些,盡是三千斛上下的。
龍可羨就著燭火,把冊子仔仔細細地看,聽到程辛在旁邊問,“如何?”
她喃喃輕嘆:“畫得真好看啊。”
程家數百年造船大家,把這事兒做出了匠氣,畫是工筆細描,落筆流暢,船隻的橫截、裡外構造,都細如牛毛,密而不亂。
這樣的畫冊,即便是拿到詩會畫堂裡走一趟,都是十分有面兒的事。
而程辛愣住了,以為自個兒聽錯了,腦子轉得飛快,探尋著這話裡是不是藏著什麼深意,那邊阿勒敲了兩記桌,不緊不慢道:“好看?”
龍可羨立刻炸了毛,一眼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