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整天以淚洗面,兒子死了好幾天,她始終把孩子抱在懷裡,乳頭塞進孩子的嘴裡,那乳汁,那淚水一直流在孩子僵硬的臉上……
我母親善良大度,她把我和大哥拉到跟前,讓柳娘挑一個作為自己的兒子。
柳娘選中了我,她把我視為掌上明珠。
柳孃家是地主,每次我跟著去她的老家,都能吃到慄面饅頭。那饅頭看著黑乎乎,吃到嘴裡又香又甜。二叔去世後,母親和柳娘睡在一個床上,母親安慰人的話是那麼妥帖,常常使柳娘破啼為笑,日子有了奔頭,家裡開著四個手工作坊。油坊和粉坊是我最喜歡玩的地方,那些剛壓出的花生餅,香噴噴的,家裡沒有可口的飯菜,我就到油坊去幫大人幹活,每次都能得到母親的獎勵。
粉坊流出來的綠豆粉條,象銀絲一樣閃著亮光,一排排掛在鐵絲上面,象潔白的哈達,漂亮極了。
酒坊和染坊不許小孩亂闖,母親說酒神能把孩子灌迷惑,頭麴酒都是母親親自驗定,我最喜歡看母親品酒的樣子,先把口漱淨了,然後,細細地眯起眼睛,輕輕吸幾口氣,安靜片刻,然後把酒杯舉過頭頂,用舌尖慢慢地咂,當母親的腮上的酒窩溢位笑容的時候,工頭就能長長地鬆一口氣。後來我的小弟於收學著母親的樣子品酒,醉得昏睡了三天。母親的酒坊,香飄十里,慕名而來的酒客喝到微醺時,臨走都要帶上一罈子。
柳娘長得非常漂亮,和電影明星秦怡一個模樣,母親從不讓她洗衣做飯,柳娘手巧,整天描龍繡鳳,針線活做得相當漂亮。
我四歲的時候,與大姑的兒子到村北頭的池塘裡捉蝌蚪,大姑的兒子叫魯江,每次大姑回孃家必然帶著魯江讓他和我一起玩,我們兩個志趣相投,從來不打架。那天剛下了一場大雨,魯江滑到了池塘裡,我嚇得望望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壯著膽子下去救他。一會兒,忽忽悠悠什麼也不知道了。鄰居瞎老張的父親在北溝看瓜,中午回家吃飯,路過池塘邊,見水面上漂著兩個大方瓜,用鐵鍁划到岸邊,用手一扳,嚇了一跳,啊,是個孩子,又扳過另一個一看,也是個孩子。他把我們兩個撈到灣邊俯臥在斜坡上,急忙跑回村滿街喊:誰家的兩個孩子淹死了,快去北溝大灣認屍啊!
母親聽到老張頭的喊聲,便去東屋找我的大姑,一問才知道,魯江也不見了。聽說我們淹死了,當即就暈了。當我母親拉著大姑趕到池塘邊的時候,看到淹死的孩子,大姑哭嚎著說沒法給婆家交代,矇頭就往灣裡跳,要和兒子一起死。母親拽住了大姑,說每個孩子頭頂都有一片天,說不準孩子還能救活。母親摸了摸魯江的胸口,沉靜地對大姑說,兩個孩子都有救,等控幹了肚裡的水,就能活過來。過了一會兒,我的胸口也微微跳動了,母親和大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是個精明伶俐的人,我們很崇拜她,家裡大小事都是母親拿主意。我七歲的時候,母親讓我去私塾學校讀書,開始學了一些“三字經”“百家姓”之類,八歲跟大哥到民國正規學校讀書,那時正處在兵荒馬亂年代,有一次我和大哥回家吃午飯,柳孃的老家來了一個舅舅,給我們帶了好多糖果和我最喜歡吃的慄面饅頭,慄面饅頭是黑的,很多同學從來沒有吃過,我大哥好交往人,和同學們分吃了慄面饅頭之後,都不解饞,大哥讓同學們在校門口等著,讓我跑回家多帶一些來,我剛回到學校門口,就聽到校院裡爆炸了幾顆手榴彈,一會兒槍聲大作,進去幾個便衣,喊著捉八路。其實那天八路根本就沒到學校去,幸虧沒傷著學生。也幸虧了柳娘老家的慄面饅頭,否則,我們這些孩子不知要死多少個。
很多年以後,我才聽大哥說,房德華老師是個特務,解放後,讓共產黨把他處決了。他是萊西河頭店鄉黑石堡人。當時膠東地區特別混亂,八路軍、日本鬼、國民黨、偽軍,鬥爭十分殘酷激烈,老百姓要交三方面的捐稅,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1939年春天,我父親生天花,不能勞動,我就失學了,那年正好我家建新房,我天天和僱工一起勞動,因我從小體格健壯,到十多歲,就成了家裡的整勞力了。我能扳動騾子馱糞的大馱簍,還能扛起二百多斤重的麻袋。應該說是本村同齡男孩中體力最棒的一個,受到鄰里的好評。
重新上學
1944年夏天,鎮上成立第二中學,大哥任教導主任。當時母親讓我上學,我還有些猶豫,一方面失學時間太長,恐怕跟不上班,另方面在家裡勞動習慣了,在村裡當民兵,晚上站崗放哨,和青年人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也感到挺開心的。可是母親說話,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