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朝三慕四都低著眼看地面,連呼吸都放輕了。
慕容翊一動不動,宛如雕像,似乎對這段話完全沒有反應。
只素紗長袍的衣袖泛起輕微的漣漪。
良久,他輕輕揮了揮手。
朝三忙不迭地把奚雲給請走了。
太過實誠的人也很要命的。
奚雲跨過門檻,忽然回身,看著慕容翊誠懇地道:“臣女一生不願矯飾,但為了陛下,為了這段臣女欣羨而不能得的愛情,臣女願意努力一回。”
慕容翊坐在大殿盡頭,垂著眼眸。
直到慕四也離開,大殿裡空無一人,他才輕輕道:“……抹不掉,撕不開,驅不了啊……”
……
“……臣對陛下傾慕已久,今俯求於陛下階前,願以此無用之身,求為陛下鸞侶。謹以白頭之約,共譜紅葉之盟。海枯石爛,生死不負。”
金殿之上,容溥短短几句話,便如巨石投河,炸得殿上每個人表情都變了。
寶座之上,看奏章的鐵慈手頓了頓,半晌,緩緩抬頭看向階下的人。
容溥微微躬身,雖處階下,身為臣屬,又是談這私密之事,神情卻不卑不亢。
群臣騷動過後,卻大多眼睛放光,灼灼盯著鐵慈。
有性子急的,就想趁熱打鐵了,卻被賀梓眼神止住。
鐵慈發怔不過一瞬,隨即笑了笑,道:“這等私事,如何在這金殿之上便議了。”
賀梓立即道:“陛下,天家無私事。”
段延徳道:“陛下,皇朝無嗣,國父之選,早該操辦了。”
鐵慈攥著奏章的手指,在這一霎忽然緊了緊。
隨即她平淡地道:“朕尚在孝期。”
“皇家不同於民間,從太祖皇帝起,就定了無需守孝三年,國祚綿延為重的規矩。”
“朕今年年方二九。”
“陛下,民間二九婦人,很多都有兩個孩子了。”
鐵慈道:“民間二九婦人,沒有如山政務。”
段延徳立即跪倒:“臣等願朝乾夕惕,為陛下分憂。”
群臣齊齊跪倒,非常誠懇地表示願意夜夜加班,陛下大可把如山政務丟到一邊,專心結婚造娃。
賀梓說得更加懇切:“陛下,現今民間對於重明宮一事,尚有物議,為免流言傷我皇家體面,陛下還是早定國父為好。”
重明宮事變之後,關於慕容翊弒君的說法甚囂塵上,又有大奉自立,更加激起百姓仇恨。而鐵慈對於此事的態度,一直曖昧難明,百姓雖然極其愛戴她,但提及此事,難免有些非議,認為當初鐵慈迷戀美色,引狼入室,事後竟然沒有徹底決裂,似乎還有幾分牽念之意,如此,不僅不孝,且令人擔憂,怕女帝當真被情愛衝昏了頭,將來葬送了大乾了去。
賀梓等人對此十分焦慮,都不願這些罪名極重的非議,損傷了鐵慈的威望和統治。
與今之計,只有及時定國父,才能早日堵住悠悠眾口。
因此一眾大佬數次拜訪容溥,幾番曉以利害後,終於有了今日大殿求親之舉。
金殿之上,鐵慈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神情平靜。
她道:“朕知道諸位愛卿好意,尤其難為容卿,為平物議,為全朕之聲名,不惜以自己一生作賠。”
容溥立即抬頭,待要說什麼,卻見鐵慈淡淡看過來。
她眼神裡無喜無悲,這樣盯著人的時候,令人感覺似乎撞上一片透明而冰冷的牆。
那面令人碰壁的牆,無聲告訴他:到此為止,再往前一步,情分難全。
他閉了閉眼,無聲一笑。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啊。
但還是忍不住,放不下,氣不平。
不等群臣再說什麼,鐵慈擺了擺手,“朕知道你們擔憂什麼。但很多事的解決方法,不是隻有這一種,更不是以一個人一生幸福來作抵。”
“陛下……”
鐵慈已經起身,道:“關於重明之事,既然百姓覺得朕不孝,那朕就下罪己詔。”
“陛下!”
“陛下,萬萬不可啊!”
“陛下,是那慕容翊欺君在先,狼子野心,如何能讓您擔了這一份罪孽去!”
”陛下,罪己詔不可輕下,否則千秋史冊,永銘恥辱啊!”
“陛下,您一下罪己詔,百姓只怕更會認為您……迴護奉逆……”